穆连城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他很清楚,松田信这是在拿他当枪使。
成了,洪智有以及他背后的势力,定然会向自己发难。
败了,松田信会把责任推在他头上,甚至会借机搞掉他。
对于鬼子的龌龊和狠毒,穆连城作为“自己人”可是太清楚了。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惧,挤出一张笑脸:“松田君,张四爷跟我确实有几分交情,漕帮那上千号兄弟也能派上用场。
“只是…这洪智有在关外能干掉涩谷三郎,绝不是什么善茬,万一失了手,我穆家可就…”
他顿了顿,试探着问道:“您这边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手?”
松田信将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闷响:
“穆老板。
“做好你分内的事就行。
“不该问的,别问。”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穆连城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到了极点。
“哎呀老穆,你还犹豫什么呀!”
一旁的杜鹃扭着腰肢凑了过来,腻声不悦道:“难得有松田君给咱们撑腰,你还犹豫啥,真是,前怕狼后怕虎的,你这商会会长白当了!”
穆连城心里窝着一团火。
这个蠢女人!
头发长,见识短!
这事关乎身家性命,她居然还在这里煽风点火,真是不知死活!
他心里骂着,脸上却乐呵呵地站了起来,对着松田信一拱手:“夫人说的是,是穆某多虑了。松田君您放心,穆某定当全力以赴,让那洪智有有来无回!”
松田信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端起茶杯:“好,穆老板果然是识时务的俊杰。
“我以茶代酒,预祝我们,马到成功!”
穆连城连忙举杯:“杀贼成功!”
两人正要碰杯,一道清脆活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叔叔,我回来啦!”
正说着,一个梳着活泼双马尾的少女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
蓝色的上衣,及膝的短裙,白色长袜配着一双小黑皮鞋,是典型的女高学生装扮。
她那张满是胶原蛋白的鹅蛋脸,配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无不透着少女的曼妙与清纯。
那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让客厅里原本阴沉算计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几分。
色中饿鬼松田信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嗦嘎!”
他喉结滚动,用蹩脚的中文惊叹道:“大大滴花姑娘!穆老板,这位是?”
穆连城还没来得及开口,杜鹃已经拉长了脸,阴阳怪气地说道:“这是老穆家的侄女,叫婉秋。
“爹娘死得早,没地方去,就一直赖在我们家,整个一赔钱货。”
穆婉秋本是笑着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她正值青春叛逆期,哪里受得了这种当面的羞辱。
她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回敬:“我六岁就跟着叔叔,叔叔待我像亲闺女一样,从没亏待过我。
“倒是某些人,不知道安着什么心嫁到穆家来,天天就知道往外跑。”
“嘿!你个没大没小的死丫头!”
杜鹃气得眉毛倒竖,指着婉秋就要发作:“反了你了还!”
“行了!”
穆连城抬断了她,沉声喝道:“跟个孩子较什么劲!”
他转头对婉秋说:“婉秋,不得无礼,快见过松田君。”
穆婉秋这才不情不愿地对着松田信鞠了一躬:“松田君好。”
松田信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正想开口让婉秋坐下陪他喝杯茶。
穆连城却抢先一步开了口:“婉秋,上楼温习功课去,这里没你的事。”
“知道了,叔叔。”
穆婉秋乖巧地应了一声,转身朝楼上走去。
松田信的目光如同黏在了胶水上,死死地盯着婉秋那随着步伐微微摇曳的翘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他这才悻悻地收回目光,狠狠地吞了口唾沫…好有味道的女娃儿。
见婉秋不可能下楼了,松田信索然无味的寒暄了几句,起身告辞。
穆连城对杜鹃道:“杜鹃,去送送松田君。”
“好的。”
杜鹃立刻换上一副媚笑,扭着水蛇腰,风情万种地将松田信送出了门。
到了院子里的汽车前,松田信一想到穆婉秋那清纯又诱人的身段,只觉得心头一阵火热,浑身燥动。
他猛地拉开车门,对杜鹃低吼道:“上来!”
杜鹃娇笑一声,毫不犹豫地钻进了车里。
车门刚关上,松田信就如同一头饿狼,扑了上来,对着杜鹃的一通狂吻之余急不可耐地去解自己的裤腰带。
“别…松田君…”
杜鹃喘息着推开他,“老穆还在家里呢,让他看见了不好。”
“他?”
松田信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一个废物罢了!”
“没有我们大日本帝国,他连当狗都不够资格!
“我没当着他的面搞你,就算给他天大的面子了!”
松田信捏住杜鹃的下巴,逼视着她:“怎么,你不想我吗?”
“想,当然想。”
杜鹃的眼神立刻变得温顺而谄媚,声音腻得能掐出水来。
“我每时每刻都在想您,松田君。
“我跟那老东西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想的,嘴里念的,全都是您。”
说着,杜鹃温媚地埋下了头。
松田信舒服地靠在座椅上,闭上了双眼。
他的脑海里,却全是婉秋那清纯的脸,和她曼妙、活力的身影。
二楼的书房窗前。
穆连城面无表情地站在阴影里,冷冷地看着院门外的汽车。
他娶杜鹃这个女人,本就是一桩交易。
他图她能搭上日本人的关系,为自己挣更多的钱。
女人对他而言,就像衣柜里的衣服,有用就穿着,没用就扔了。
可人要脸,树要皮。
他穆连城如今在津海地面上,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谁见了不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穆爷”。
偏偏这个松田信,多次在公开场合拿他和杜鹃的旧事来羞辱自己。
而杜鹃这个不知廉耻的婆娘,非但不自爱,每次还都刻意逢迎,搞得他颜面尽失,成了整个津海的笑柄。
这些他都可以忍。
但今天,这个女人错得离谱。
在商议刺杀洪智有这等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上,她居然敢越俎代庖,替自己做主,愚蠢地帮腔作势,把他往火坑里推。
穆连城可以不在乎杜鹃的风流过往,也可以无视她的生活奢靡。
前提是,她能给自己带来足够的利益。
现在看来,这个女人败家之相尽显,带来的祸害已经远远超过了她能提供的价值。
既然这件衣服已经脏了,不但不保暖,还尽招风雨。
也许,是时候该换件新衣服了。
穆连城眼中的温度,一点点冷却下去,化为一片冰寒。
“叔叔…”
穆婉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红着眼睛,委屈地问:“那个女人到处在外面败坏您的名声,您为什么还要纵容她?
“外面那些风言风语,真的太难听了。”
穆连城转过身,脸上的冰冷瞬间融化,换上了温和的笑容。
他伸手揉了揉婉秋的头发,柔声道:“丫头,你还小。
“这世道,人不由己,一点名声算得了什么。
“等你长大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他看着侄女那双清澈的眼睛,郑重地承诺:“你放心,有叔叔在,这世上没人能伤害你。”
“可我不喜欢她。”穆婉秋撅着嘴,满脸都是厌恶。
“等着吧。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转身走回书桌旁,眼神再度变得冰冷而锐利。
穆连城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缓缓开口:
“喂,是小谢吗?我想买几样老东西。
“下午,东海茶庄见。”
利顺德大饭店的套房内,洪智有正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红酒的香气在房间里弥漫。
肖国华推门走了进来,神色凝重。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难得回趟津海,不在家多陪陪媳妇孩子?”
洪智有头也不抬,用餐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肖国华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叫朵朵,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
不过这会儿,小丫头应该还没出生呢。
“不了。”
肖国华摇了摇头,在椅子上坐下。
“我是来执行任务的,不是来探亲的,回家看一眼就够了。”
他压低了声音,眉宇间拧成一个疙瘩,接着说道:
“股长,情况不太妙,我刚才在外面转了一圈,发现了不少鬼鬼祟祟的身影。
“津海这地方,向来是藏龙卧虎。
“很多清廷退下来的武功高手,还有老北洋时期跑镖、跑江湖的那帮人,现在没饭吃了,全在黑市里接活专门搞暗杀。
“这帮人手段极其高明,连日本人和伪政府的一些高官都死在他们手里,只要钱给到位,他们谁都敢杀。
“不仅如此,本地的帮派势力也盘根错节,比如最大的漕帮也投靠了日本人。
“涩谷三郎虽然死了,但他在津海的信徒不少,其中不乏本地的日本军官。
“一旦这帮军官和漕帮勾结起来,咱们的处境恐怕会更危险。”
他的语气愈发沉重。
“他们能请人,我们也能请人。”
洪智有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脸上没有半点紧张。
“走,跟我去见个朋友。”
两人迅速换上不起眼的衣服,从酒店后门悄然离开。
一辆黄包车将他们拉到了海河边。
冬夜的寒风刺骨,河边一个穿着单薄衣衫的汉子,却像座雕塑般,一动不动地在夜钓。
“老周,我来了。”
洪智有走过去,很自然地挨着他坐了下来。
“我们不熟。”
那人头也不回,声音像河里的冰碴子一样冷。
他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留着短须,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凿开的冰面。
他正是洪智有过去的老熟人,暗杀之王王亚樵的追随者,周炎。
也是津海地面上最顶级的杀手之一。
“既然是秋先生出面请的我,我自然会保你周全。”周炎冷冷地开口。
洪智有刚想说话,周炎便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住哪。
“该出现的时候,我自然会出现。”
周炎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为了你的安全,我给你请了一个更厉害的人,到时候会一并确保你的安全。”
“多谢了。”洪有智道。
坐在周炎身边,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杀气,反而让人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不愧是老周,跟了自己一辈子的贴身护卫啊。
他正想借着这难得的平静,好好欣赏一下海河的夜景。
周炎却不耐烦地开口:“你怎么还不走?”
“看看海河嘛,风景不错。”洪智有随口答道,手下意识的往他肩膀搭去。
周炎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右手闪电般摸向了腰间的短斧。
几乎在同一时间,肖国华也立刻摸向了腰间的手枪。
一道破空声骤然响起。
肖国华只觉得手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不远处的墙壁上便传来“叮”的一声脆响。
他低头一看,手背上被划开了一道血口,鲜血正慢慢渗出。
墙上,一根两寸长的铁钉,钉进去了大半。
好强的手劲!
对方明显留了手,只是擦破了他一层皮。
这要是奔着咽喉来的,自己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周炎发出一声冷笑,连地上的钓竿都懒得收,径直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入夜色之中。
“老周,你的钓竿!”洪智有在后面喊道。
周炎头也不回,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里。
洪智有很无语。
都老哥们了,多陪我坐会儿聊几句能死啊?
等回头你老了,看老子怎么叫那帮洋毛子军训你。
肖国华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血水,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了几分喜色:
“洪股长,这位周先生好厉害的身手,有他暗中保护,我心里踏实多了。”
洪智有笑了笑,问他:“你能跟他过几手?”
肖国华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们是学过一些刺杀的技巧,但主要还是为了搞情报。
“跟这种专业、顶级的杀手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他想杀我,也就是一个念头的事。”
肖国华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墙上的铁钉,又补充道:“他已经这么厉害了,还请了个比他更厉害的人,洪股长的安全有保障了。”
“其实你已经很厉害、很专业了。
“他是‘神枪’李书文的关门弟子,你比不过也正常。”
洪智有笑了笑。
不过他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据他所知,在津海这地面上,除了那个让委座都做噩梦的柯成武,应该没几个人比老周更能打了。
柯成武是典型的保皇派,向来被老周这帮人所不齿,不可能去找他。
那会是谁呢?
洪智有没再多想,带着肖国华回到了酒店。
刚进门,任长春就迎了上来,低声汇报:
“股长,刚才发现个鬼鬼祟祟的小子,变着法地想往咱们这层走,被我给抓住了。
“他自己说是北洋大学的学生,出来兼职发小卡片的。”
“小卡片?”
洪智有好奇地接了过来。
说是小卡片,其实就是几张印刷粗糙的黑白纸片。
上面印着几个穿着旗袍、搔首弄姿的女人的照片,个个浓妆艳抹。
照片底下,是绣春楼等几个烟花场所的名字,还附带一个电话号码。
这年头就有人懂得用这种方式精准投放了,这脑子可不简单啊。
“人呢?带过来。”洪智有吩咐。
很快,一个穿着蓝色学生工装、戴着学生帽的瘦高个被推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解:
“我…我真是学生,家里穷,出来发,发点小卡片养活生计。”
“再,再说了,这男人找…找女人,那叫天经地义,合…合理需求怎么能叫鬼鬼祟祟呢。”
洪智有看清来人的脸,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小子,可不正是他打算去找的那个老朋友,谢若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