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长春跟在后面,压低了声音问:“股长,就咱们几个人去?”
“会不会太少了点?”
“万一对方真下黑手,咱们几个怕是顶不住啊。”
洪智有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浑不在意地说道:“放心,穆连城和松田信还没蠢到那个地步,现在就在穆府里外堆几百号人等着我。
“他们怕吓着我,不会搞那么大动静。
“再说了,就算他们真找了几百人,那些人也未必能进得了穆府的门。”
他转头看向惠子:“要不,你别去了?”
惠子心头一暖,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摇了摇头:“谢谢洪桑关心。
“我兄长在华北有很多旧部和朋友,我去了,松田信多少会有些顾忌。”
她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再说了,您不是说那个姓穆的是座金山吗?
“今天我正好去见识见识。”
洪智有点了点头。
他看出来了,惠子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她已经爱上了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渴望在这里开启属于她的新生活。
洪智有转头对肖国华吩咐:“老肖,你和长春待会儿千万要看好惠子夫人。”
肖国华用力点头,神情肃穆:“您放心,除非我死了,否则夫人不会少一根头发。”
他又扭头问任长春:“周先生到了吗?”
任长春摇了摇头:“没看到人。”
洪智有摆了摆手,大步朝外走去:“不管他了,出发。
“他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
穆宅。
穆连城把庞管家叫到一旁,脸色阴沉地叮嘱:“待会儿去厨房里给我死死地盯着,今天这桌饭菜,绝不能出任何一点问题,听明白了吗?”
庞管家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老爷,夫人的意思是,要不要在菜里…”
“蠢货!”穆连城低声怒骂:“万一出了差错,把那个日本鬼子也给毒死了,你庞家十八代的祖坟都得让人给刨了!”
他凑近一步,眼神如刀,死死盯着庞管家:
“这个家到底是谁是主人,心里最好有点数!”
庞管家吓得一个哆嗦,连连点头哈腰:“是,是,老爷,我明白了,我这就去!”
“夫人呢?”穆连城问。
庞管家躬身道:“夫人…夫人刚刚带着松田长官,去后花园看花了。”
“看花?”
穆连城嘴角扯出一抹鄙夷的冷笑。
看花是假,看人才是真吧。
他懒得再理会,转身朝着楼上走去。
刚走到二楼,一阵悠扬的钢琴声就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是婉秋在练琴。
穆连城走到房门前,听着那熟悉的旋律,脸色却愈发不爽。
他猛地推开门,对着里面厉声喝道:“别弹了!”
婉秋被吓了一跳,手指停在琴键上茫然地看着他。
“一点眼力价都没有!”穆连城语气严厉,“现在是什么时候,能弹琴吗?”
婉秋吓的站起身,捏着衣角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一向疼爱自己的叔叔发这么大的火。
穆连城看着她委屈的样子,心头一软,但还是板着脸:“出来!”
两人站在二楼的回廊里。
穆连城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的严厉化为无奈,声音也柔和了下来:“松田信来了。”
他解释道:“那就是个色中饿鬼,你这时候弹琴,不是故意勾起他的邪念,给自己找麻烦吗?”
“我知道了。”婉秋这才明白过来,连忙用手背抹掉眼泪。
“去,打扮漂亮点。”穆连天吩咐道,“今天有位贵客要来,你得帮叔露个面。”
婉秋好奇地问:“叔,谁啊?”
穆连城看着她,缓缓说道:“就是你刚才弹的那些曲子的创作者,洪智有。
“哈尔滨警察厅的经济股股长。”
“是他?”婉秋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满是惊喜。
但她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脸上喜色淡去,担忧问:“可…可他不是和叔叔您有怨吗?”
“我跟他没怨。
“顶多,就是生意上的一些拉扯和小摩擦。
“现在是松田信跟他有怨,想要借我的手,杀了他。”
他环顾四周,声音更低了。
“搞不好咱们穆家今天就要见血,变成一个修罗场。”
婉秋吓得脸色发白,紧张地看了看周围,担忧地问:“叔叔,那…那可怎么办啊?”
她知道,叔叔根本惹不起日本人,否则也不会愁成这个样子。
穆连城低声道:“待会儿见到洪智有,你们握手的时候,想办法给他传个纸条。
“就说今天的酒宴,是个杀局。
“他是聪明人,一看就明白了。”
“叔叔,您为什么不直接派人通知他呢?”婉秋不解地问。
穆连城脸上露出一抹深深的无奈和忌惮:“杜鹃盯我太紧了。
“而且,家里的电话十有八九已经被日本人动了手脚,甚至装了窃听器。”
他指了指婉秋的房间。
“包括你的房间,可能都不干净。
“你不要小瞧了日本人,他们在这些偷鸡摸狗的玩意儿上,科技高明得很。”
穆连城拉着她走到窗边,指着院子里几个正在搭台子、吊嗓子的戏班子成员。
“看到院子里那些唱戏的了吗?”
“看到了。”婉秋点点头。
“他们手里拿的可不是唱戏用的假家伙。”穆连城的眼神冰冷,“那都是开了刃的真东西。
“只要我一摔杯子,他们就会立刻冲上来,乱刀砍死洪智有。”
婉秋吓得手心冰凉,声音都在发颤:“叔叔,那…那要是洪先生得到消息走了,您不就危险了吗?”
“他走不了。”
穆连城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
“他一进来,外面的大门就会被日本兵给看死。
“不管他知不知道这是个局,今天,他都很难有活路。”
婉秋彻底糊涂了,皱着眉头:“那…那叔叔还让我给他递条子做什么?”
“这是两码事。
“递了条子,他洪智有死了,也怨不得我穆连城。我仁至义尽了。
“他要是命大,活下来了,那是他的造化。我跟他之间,也算留了个退路,不至于把关系彻底搞僵。
“这就叫,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他看着侄女不解的眼神,教导道。
婉秋抿紧了嘴唇,没有再说话,眼里的光彩暗淡下去,只剩下化不开的忧伤。
花园的工具房内,随着楼上悠扬的钢琴声戛然而止,闭着眼沉浸其中的松田信顿觉索然无味。
他闷哼了一声,推开杜鹃,草草结束了战斗。
“怎么了?”杜鹃有些意犹未尽,声音里带着一丝娇嗔的埋怨。
松田信干笑几声,敷衍道:“最近可能太累了。”
“累?”杜鹃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手指在他胸口画着圈,“我看你的魂,是早被楼上那个弹琴的小妖精勾走了吧!”
“哪里,对我而言,你才是最美的宝贝。”松田信随口哄着,心里却想着婉秋那清纯动人的模样。
他整理着好军服,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回去盯着点穆连城。
“今天,这穆府,必须是洪智有的葬身之地!”
杜鹃撇了撇嘴,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工具房。
到了前厅,松田信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张四爷请来的杀手,乔年生。
他一脸关公般的倨傲扮相,手里掂量着一口寒光闪闪的大刀,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杀气,着实令人胆寒。
松田信暗自满意,这才是顶级杀手该有的样子。
眼下,司令官本间雅晴已经去了河间。
司令官临走前再三叮嘱,他不希望津海有任何一个日本军人,牵涉到关东军内部的派系之争中。
这是警告,是默许,也是能给予他的极限宽容。
所以松田信才会兵行险着,精心谋划了今天这一场杀局。
他只想替涩谷先生复仇,而不是急着去黄泉路上陪伴涩谷先生。
至少,在没有得到婉秋之前,他还没有陪葬的想法。
上午十点整。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了穆宅门前。
车门打开,洪智有、惠子、任长春和肖国华一行人走了下来。
“去看看,后边有没有埋伏。”松田信立刻对身旁一个手下低声吩咐。
那手下领命,悄无声息地从侧门溜了出去。
松田信整了整衣领,和穆连城夫妇一起迎了上去。
在庞管家的引荐下,洪智有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
穆连城还是第一次见到洪智有。
他万万没想到,能搞垮涩谷三郎这等大人物的东北枭雄,竟然会如此年轻。
但只消一眼,从洪智有那深邃的眉眼和沉稳的气势上,老辣的穆连城就能判断出,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穆老板,久仰大名啊。”洪智有朗声道。
“这位是穆夫人吧,久闻夫人梨园雅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他又看向风骚的杜鹃。
穆连城尚未开口,杜鹃就抢着上前盈盈行礼:“洪股长谬赞了,您大驾光临,小舍蓬荜生辉啊。”
说话间,她一双杏目上下打量起洪智有。
万万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俊的男子。
都说松田信是津海美男子,可就那一米六几的身高,在一米八七、轮廓分明、俊朗脱俗的洪智有面前,活脱脱就像个滑稽的小丑。
一时间,杜鹃不禁春心动荡,看的眼都快直了。
“咳咳。”穆连城干咳了一声,忙看着身穿和服,丰韵温媚的惠子:“洪股长,这位是…”
“我给几位引荐下,这位是我的朋友坂田惠子夫人,她是冈村宁次司令官麾下第十四师坂田秀夫大佐的亲妹妹。”洪智有淡笑道。
一身和服,盘着头,露着半拉沟子的惠子连忙掩着胸口行礼:“见过穆老板和夫人,以及松田副官。”
“不敢,不敢!”穆连城一听这来头,连忙哈腰还礼。
杜鹃见惠子皮肤跟鸡蛋一样滋润又光泽,美貌还有气质,身份又高贵,心头很不是滋味的赔笑。
“松田副官怎么也来了?”洪智有笑问。
他的身高配上皮鞋近乎一米九,那种俯视感和俊朗、高傲的气质,无形中给松田信带来一股强大的压迫力。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偏偏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干掉了他信奉为神明的老师,涩谷三郎。
一股强烈的嫉妒和自惭形秽之感,让松田信毫无往日的高傲,眼神躲闪道:“听说洪先生要来,我特意过来作陪。”
“嗯,挺好,我这人就喜欢热闹。”洪智有点头道。
热闹,待会老子要你的命,松田信暗骂了一句,客气抬手:“穆老板,咱们进去聊吧。”
二楼的窗扉后,婉秋正悄悄地看着院子里的一切。
当她看清洪智有的脸时,整个人都呆住了,脸上写满了惊喜和不可思议。
她本以为能写出那般动人钢琴曲的人,一定是一位饱经沧桑的学者,一个年长的音乐家,或许还夹杂着几分商人的市侩之气。
可她万万没想到,洪智有会是这般年轻,这般好看。
他就像是西方神话里的阿波罗太阳神,当他走进院子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变得璀璨、光明了,连沉闷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不少。
只是一想到这么完美的人物,即将饮恨于此,婉秋的心又被巨大的忧伤和恐惧紧紧抓住。
她连忙将写好的纸条攥在手心里,穿着漂亮的白色公主裙,朝着楼下飞奔而去。
楼下穆连城展开茶盘,几人正闲聊着。
婉秋提着裙角噔噔跑了下来。
她走的有些急,明亮的大眼睛里带着几分焦急,几分羞怯:“请,请问是写《秋日私语》的洪先生吗?”
“婉秋,不得无礼!”穆连城见状,立刻沉声喝止。
“穆老板,这位是?”洪智有看向婉秋,故意问道。
此时年仅十六岁的婉秋,身上散发着少女的青春气息,不过一看她那眼神,还是恋爱脑啊。
“这是鄙人侄女,婉秋。
“不懂事,让洪股长见笑了。
“婉秋,还不给洪股长问好?”
穆连城连忙提醒。
“洪先生,我和我的同学都很喜欢您,您简直就是天人。
“请问您是怎么来的灵感,能创造如此优美的曲子?”婉秋双手合着,羞涩而有礼的问道。
“天人不敢当,就是做生意之余无聊了,随手写的。
“婉秋小姐要喜欢,待会吃完饭看完戏,我再给你写首钢琴曲。”洪智有忍住想抱抱她的冲动,淡淡笑道。
“真的吗?太好了…”婉秋激动的捂住了噗通乱跳的胸口。
“咳咳,婉秋不得无礼。”穆连城干咳打断,给她使了个眼神。
“洪先生,我,我可以跟…跟你握个手吗?”婉秋红着脸,眼中满是请求。
“当然。”洪智有点头。
他大方的握住了这只久违的嫩白小手,但觉掌心异动,洪智有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捏在手心。
“洪先生,戏班子准备开锣了,入座吧。”松田信冷声道。
他看得出来,婉秋看洪智有的眼神,充满了少女的崇拜和爱慕。
这让他对洪智有的杀心,又重了几分。
今天,无论如何,洪智有必须死!
穆连城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却在打鼓。
条子递出去了,自己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
接下来,就看洪智有自己的造化了。
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有些微妙的气氛:
“庞管家,叫戏班子开始吧,把戏单拿上来。”
众人来到庭院落座。
任长春和肖国华紧随其后,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院子里,刚搭好的戏台上,几个戏班子成员已经画好了脸谱,正在吊嗓子,咿咿呀呀的声音,在这紧张的氛围里,显得格外诡异。
肖国华的目光在那些人手里的道具上停留了片刻,心头一沉。
那些刀枪在阳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光。
那不是道具。
是真家伙!
今天这穆府,果然是龙潭虎穴。
他不动声色地碰了碰任长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的警惕提到了最高点。
肖国华走到洪智有身边耳语:“洪股长,有埋伏,周先生还没到,要不找个借口赶紧走吧。”
“不用,周先生已经来了。”洪智有低语。
他深知周炎的为人,今日哪怕是人间地狱,八千罗刹阵,只要他答应了就一定会来。
至于他是什么方式出现,那不是洪智有操心的事。
能让人随便猜到,就不叫杀手了。
随着戏本递上,大戏开演。
觥筹交错间,好几个戏就过去了。
“下一个戏,关公义气世无双,华容道上走曹操!”
随着一声报幕员清喝,乔年生扮演的关公手持大刀威风凛凛的走上了戏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