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锣鼓喧天。
演的正是曹操败走华容道,狭路巧遇关云长。
乔年生扮演的红脸关公,凤眼半睁,手持青龙偃月刀,威风凛凛。
他身后七八个扮作刀斧手的汉子,手持明晃晃的刀剑长枪,在台上走着过场,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可那眼神却冰冷地往席间飘。
松田信端着酒杯,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乔年生这人还真就好京剧这一口,要不然,今天这戏非得穿帮不可。
时机已到。
松田信放下酒杯,笑着开口:“诸位,鄙人素来好读三国,却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一二。
“关云长为何要在华容道放走曹操?
“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他目光一转,落在了洪智有身上,“不知洪先生有何高见?”
洪智有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淡然道:“无非一个利字,一个义字。
“关公水淹七军,何等谋略,岂能不明白军师派遣他守华容道的深意?
“此举,既能全了当年欠下的人情义气,又能平衡天下局势,可谓一举两得。”
他顿了顿,总结道:“简单一句,曹操不该死,也不能死。”
“好!”
松田信抚掌大笑:“好一个利义双收!洪先生之论,果然不同凡人!”
他眼神一斜,瞥向杜鹃。
杜鹃立刻会意,娇笑着附和:“我家老穆也是熟读三国的,时常手不离卷,兴许会有不一样的看法呢?”
穆连城真想一巴掌扇死这个蠢女人。
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看三国了?
松田信故作恍然:“哦?原来穆先生也是三国通,那您说说,这曹操,到底该不该死?”
穆连城额头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他掏出手绢,笨拙地擦了擦,眼珠子在松田信和洪智有脸上来回打转。
“二位,我就是个买卖人,这等高雅的话题,哪能轮得到我插嘴啊。”
松田信的脸沉了下来,冷笑道:“穆老板这般藏拙,未免也太扫兴致了。”
压力扑面而来,穆连城知道这一关是躲不掉了。
他脸上的惶恐和豆大的汗珠都是演给洪智有看的,以表示自己确实是身不由己。
洪智有放下茶杯,做了个请的手势:“穆老板,但说无妨。”
穆连城一咬牙,心一横说道:“既该死,也不该死。”
“呵。”
杜鹃撇了撇嘴,埋怨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该死,又不该死?这人死不死,不就一句话的事儿吗?真磨叽。”
穆连城强忍着怒火,脸上挤出温和的笑容解释:“该死,是因为曹贼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不该死,是因为天下三足鼎立,曹孟德若死了,孙刘两家独大,天下不知几人称王,几人争霸,只怕又会陷入群雄割据,民不聊生的惨景。”
松田信要的不是学术探讨,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穆老板,那到底是该死,还是不该死呢?”
穆连城又擦了一把汗,声音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该死,该死!曹操…该死!”
“哈哈哈!”
松田信放声大笑,得意地看向洪智有:“洪桑,看来你的不死论,在穆家不怎么受欢迎啊。”
“哼!”
婉秋冷哼一声,突然开口:“松田君对我中国历史并不了解。
“当知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曹操若在,大汉则名存,孙刘亦不敢有僭越之心,三分天下可定。”
她清澈的眼眸里,闪动着智慧的光彩。
“其生之利,远大于亡,自然是…不能死!”
松田信看着婉秋那双满是崇拜、望向洪智有的眼睛,脸色愈发阴沉。
“婉秋!胡说什么!这有你说话的份吗?”
穆连城厉声呵斥。
洪智有笑了笑,并未作声。
他不想表现出对婉秋有多大的兴趣。
婉秋在津海有穆连城照着,可以生活的很滋润,自己既然没想过带她去东北,还是不宜在此刻对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女孩动心思和手段。
而且女人都是善妒的,以后惠子真要在穆家当家做主,婉秋跟自己瓜葛太深,不见得是件好事。
“婉秋小姐,没想到你不仅长得漂亮,还这么有才华。”
惠子却在这时柔声开口,她亲手为婉秋递过一块切好的水果。
“谢谢夫人。”
婉秋接过水果,有些受宠若惊。
穆连城和婉秋瞬间都对这个温柔和善的惠子多了几分好感。
洪智有暗自感慨,惠子是懂攻心和操作的。
她的聪明在于润物细无声,精于细节,颇有几分自己的手笔。
难怪在原剧中,连老吴都被她瞒了过去,让她顺利带着穆连城几间屋子的金银财宝潜逃了。
“哈哈!”
松田信佯作豪爽地大笑了一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和谐。
“穆老板,难得欢聚一堂,不如为洪股长的到来,干上一杯!”
他举起了酒杯。
杜鹃立刻跟着起哄:“是啊,是啊,该干一杯!”
她还不算太蠢,分得清洪智有长得再好看,也不是自己的菜,松田信才是她真正的依靠。
“哦,好,好。”
穆连城一脸苦相地看了洪智有一眼,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杯子。
洪智有亦是微笑举杯。
与此同时,戏台上的鼓点骤然密集,越来越急,仿佛暴雨将至。
“关将军!请斩曹操!”
台上有“兵士”扯着嗓子大喊。
穆连城举着酒杯,如坐针毡,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按照计划,他该摔杯了。
可他看着对面气定神闲的洪智有,总觉得此人是人中龙凤,这杯子要是摔下去,指不定会摔出什么滔天大祸来。
松田信的目光灼灼如刀,死死盯着他:“穆老板,怎么不喝?”
这是在催他,赶紧摔杯!
“我,我…”
穆连城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在这时,杜鹃突然抬起手臂,重重地撞了他胳膊一下。
穆连城心里一叹,知道这杯不摔不行了。
在洪智有面前,这不情不愿的戏码也演够了。
他只能借着这股力道,装作手滑拿不稳。
清脆的碎裂声,响彻整个庭院。
酒杯,摔在了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戏台上的乔年生猛地睁开丹凤眼,扛着青龙偃月刀,一个箭步就要飞奔下台!
可就在此时,斜刺里又杀出一个戏子!
那人手持一对瓦面金锏,不带半点风声,猛地照着乔年生的后脑勺就砸了过来!
此人,正是混在戏班子里的周炎!
乔年生只觉身后恶风不善,哪敢大意,连忙拧身回刀招架!
“铛!”
刀锏相交,火星四溅!
这一下,可真成了秦琼战关公!
一时间,台上的鼓手金锣响鼓齐鸣,两人在戏台上打得是难解难分,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乔年生没想到周炎身手如此了得,一时竟占不到半点上风,不由得心头火起,大喝一声:“周仓、关平何在?”
台上其余几个扮作刀斧手的杀手,立刻抽出兵器,朝着周炎猛扑过去!
“不好!”
肖国华一看周炎要落下风,刚要起身冲上去帮忙,却被洪智有伸手按住了肩膀。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乔年生已借机摆脱了周炎,大吼一声提着刀直奔洪智有而来!
早已准备好的松田信等人,同时起身退开。
咔嚓!
一声巨响,洪智有面前的大桌,竟被乔年生一刀从中间劈成了两半!
木屑纷飞!
“狗贼,拿命来!”
乔年生的大刀带着霹雳万钧之势,当头斩落!
电光火石之间,洪智有身形不动,手却一抖,身上穿着外套猛地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盖住了乔年生的视线!
乔年生眼前一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洪智有已经从腋下枪套里拔出了手枪。
他甚至连瞄准的动作都没有,几乎是在瞬间,就把弹匣里的子弹全部倾泻了出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极致,一气呵成!
枪声落定。
那件西服外套才悠悠落下,正好挂在了乔年生的刀尖上。
乔年生的胸口,赫然现出几个不断冒血的窟窿。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
他想过洪智有可能带了枪,但万万没想到,一个人脱衣服、开枪竟然能快到这种地步!
只要…只要再给他一息。
不,半秒钟的时间,他的大刀就能把这家伙的脑袋劈成两半!
噗通!
乔年生高大的身躯重重栽倒在地。
死不瞑目!
“洪先生来赴宴,还带着枪的吗?”
松田信暗中狠狠捏紧了拳头,脸上挤出笑容问道。
“也没人通知我不能带枪进来。”
洪智有吹了吹枪口的硝烟,慢条斯理地换着弹匣。
“不好意思,吓着松田君了。”
说着,他提着枪,不紧不慢地走上戏台。
对着那几个被周炎打翻在地、正在呻吟的杀手。
啪!啪!
一人一枪补在了脑门上。
然后,他手指勾着枪,慢悠悠地走到了松田信跟前。
“看来,我这个曹孟德,今天死不了。”
松田信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强笑道:“洪先生洪福齐天,身手更是了得,实属令人惊叹。”
“那现在,咱们来论论,你死不死!”
洪智有抬起手,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松田信的眉心。
“洪先生,别开玩笑。”
松田信的冷汗下来了:“您是司令官阁下的朋友,我是司令官阁下的副官,我们是自己人。”
穆连城也连忙跟着抹汗,劝道:“是啊,是啊,大家都是朋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今天,不论朋友,只论生死。”
洪智有冷冷说道。
一声枪响。
子弹打中的,却不是松田信。
而是他身旁的杜鹃。
杜鹃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眉心多了一个血洞,身子一软像烂泥般瘫在了地上。
洪智有嘴角一撇,露出一抹邪气的笑容。
“抱歉,手滑,打错人了。”
说着,他又把枪口,对准了面如死灰的松田信。
庭院里死一般的寂静。
血腥味混杂着硝烟的味道,钻进每个人的鼻腔,令人作呕。
松田信的额头上冷汗滚滚而下。
他想开口求饶,可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来人!”
松田信终于鼓足勇气,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他希望外面守卫的士兵能听到动静,冲进来救驾。
然而,没有一个人应声。
洪智有摆了摆手,任长春心领神会,大步走过去猛地拉开了穆府的大门。
门外空空如也。
哪里还有半个日本兵的影子。
松田信的那几个手下,早就被柴山兼四郎派来的人给支开了。
松田信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明白,今天自己是插翅难飞了。
洪智有收回目光,看着面如死灰的松田信,慢悠悠地开口:“听说,你想跟我碰一碰?”
“洪股长,误会…这绝对是误…”
松田信彻底慌了,连忙摇头,声音都带着哭腔。
“叫洪顾问。”
他打断了松田信的话,语气冰冷地纠正:“关东军参谋长顾问。”
松田信颜面尽失,连声改口:“是,是,洪顾问…这,这真的是个误会…”
他急切地解释道:“您与本间司令官阁下是朋友,我,我怎么敢对您不利呢?”
“你胡说!”
一直躲在穆连城身后的婉秋,突然站了出来。
她的小脸吓得惨白,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却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今天就是你故意逼迫我叔叔!”
婉秋忍住内心的恐惧,颤声指着松田信。
“人是你找来的,这个杀局也是你设下的!我叔叔根本就不想摔那个杯子,是你一直在旁边用话逼他!”
婉秋虽然年纪小,但并不傻。
她看出来洪智有已经杀红了眼,这时候如果再不站出来替叔叔说话,穆家可能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是啊,洪顾问!”
穆连城见状,连忙跟着附和,一脸的无奈和委屈。
“我就是个生意人,哪敢得罪您啊?
“都是松田信,他逼我的!他说我要是不照办,就让我家破人亡啊!”
他一脸苦楚的抹汗道。
松田信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知道,自己被穆连城这个老狐狸给卖了。
他色厉内荏地吼道:“洪顾问!这里是津海!我是少佐副官!是大日本帝国军…”
他的话还没说完。
“砰!”
洪智有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子弹精准地穿过了松田信的额头,带出一蓬血雾。
松田信脸上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瞬间凝固,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洪智有随手将打空了子弹的枪扔在地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点燃,略显冷酷的吸了一口:
“穆老板,时间有限,咱们不如…谈谈正事?”
穆连城看着满地的死人,尤其是松田信那死不瞑目的样子,两条腿抖得跟筛糠一样。
他哆哆嗦嗦地开口:“洪,洪顾问…您这让我怎么谈啊?
“这家伙…他死在我家里,我,我的脑袋,指不定明天就得搬家了啊!”
“老狐狸。”
洪智有暗骂了一句,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掐灭了香烟,走到大厅拿起了电话,熟练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了。
“我是关东军参谋长顾问洪智有,接本间雅晴司令官。”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片刻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
“兄长,是我啊。”
洪智有的声音瞬间变得热情而诚恳。
“哎,别提了,今天在穆府做客,遇到了漕帮张四爷派来的刺客,松田君为了保护我,不幸中枪身亡了,对此,我深表歉意。
“您放心,我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
“好,好,那就不打扰您了,再见。”
洪智有挂断电话,神色恢复了之前的冷漠。
他回头对肖国华吩咐道:“那边戏台上还有个活口,把他交给机关长,让他务必连夜审讯,一定要查出漕帮张四爷的罪行,给松田君报仇雪恨!”
“是!”
肖国华领命,走上戏台,将那个被打断了腿、还在地上哀嚎的漕帮杀手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庭院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洪智有踱步回到穆连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地问道:“穆老板,漕帮的张四爷,胆大包天,刺杀关东军顾问,还杀害了本间司令官的副官松田君。
“这件事大家有目共睹,没什么问题吧?”
穆连城哪里见过这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通天手段?
杀一个日本少佐副官,就跟杀一只鸡一样轻松。
打个电话,就把黑的说成了白的,还反将了张四爷一军。
这哪里是人?
这分明就是个魔鬼!
他连忙掏出手绢,拼命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点头如捣蒜。
“是,是!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张四爷罪该万死!连日本军官都敢杀,简直是狗胆包天,死有余辜!”
洪智有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咱们能谈生意了吗?”
穆连城连忙吩咐:“庞管家,把这里收拾干净了,洪顾问,咱们楼上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