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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三章 安娜的卡夫卡

  「现代哲人尼采说过——“只有历经地狱磨难的人,才能有建造天堂的力量。”」

  ——中央编译出版社《卡夫卡全集》·序言——

  SUV在长街的一处停下,车厢里的氛围冷得像是坟墓。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也都没有行动。

  年轻的男人和年轻的女人隔着中央的过道走廊,坐在两张独立的扶手椅上,如雕像般沉默,像是刚刚战斗完毕的阿旺和奥古斯特并排趴着,盯着空空如也的投喂盘,盘桓不去。

  盘子代表着可能。

  盘子在那里,可能性就存在。

  万一呢?

  万一傻冒机器出了故障,铲屎官定错了时间。下一秒,“叮”的一声,就有新的纯肉粉饼干哗啦一下,掉落下来呢。

  只要还守在投喂盘旁边,这样的可能性就似乎存在。

  这个冷的像坟墓的车厢,也像是被舔的干干净净的空盘,代表着一种被期待的可能。

  伊莲娜小姐大声说“我们没有办法继续合作下去了!”。顾为经则则沉着声音回应“那我不是你所期待的那个人”。

  画展的宣传册被揉成碎片。

  话题重重的摔在地上,溅起满地的残渣。

  可既然两个人都没有走。

  那谁又能说,这世界上就真没有摇一摇魔杖,念一句“恢复如初”的可能性存在呢?

  倘若念错了字母,把“S”念成了“F”,再睁眼时,可能会发现自己正躺在地板上,一只荷兰大奶牛正在站在你胸口,一边跺蹄子,一边哼着莫扎特的小星星。

  可若是念对了。

  那——

  也许满地的瓷片也可以逆着时间飞起,重新拼成一只精巧的茶杯。

  SUV停在原地,艾略特看着长街上驶过的车流,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一直通过后视镜偷偷瞥着后排。

  顾为经和安娜各坐在一侧的椅子上,从后视镜望去,他们之间明明空无一无,却仿佛有冷漠的巨大冰川将两人隔开。

  哦,也不是真的空无一无,两人之间还有只圆滚滚的猫猫!

  那只顾先生养得圆圆肥肥的狸花猫坐在第三排的中间,在后视镜的视野里,正好处在画家和他的经纪人之间,在那里磨着牙。

  艾略特总是觉得。

  就在下一秒,也许那只猫就会喵的一声,跳到两个人之间的某个人怀里。

  也许顾先生和伊莲娜小姐会突然之间一起笑起来,会继续讨论起画展相关的趣事,会商量着相关的布展事宜,或者也许是嘲讽戴克·安伦,会吐槽马仕三世的小气…

  就像过去的很多天里,她所见到的那样。

  就像刚刚的争吵没有发生过一样。

  艾略特不希望看到两个人不欢而散,顾为经付出了那么努力,伊莲娜小姐也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这件事应该有个更好的结局。艾略特也在期待着顾为经的画展。这段时间,可能是她为安娜工作的几年里,见到的伊莲娜小姐最有获得感和满足感的日子。

  只要那扇门没有打开。

  只要两个人还没有分开。

  这种可能性…便始终存在。

  只要有一个开口就好了,只要他们转过头,对上了眼神,一起摸摸猫,讨论讨论到底是奥古斯特欺负了阿旺,还是阿旺欺负了奥古斯特。

  一切就这样过去了。

  “我真奇怪——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

  艾略特听见,坐在椅子上的安娜,用很轻声的开口。

  “听你的那个口气,我还以为,今天坐在我旁边的是达芬奇。不,你不是达芬奇,你也永远都成为不了达芬奇。”

  “我告诉威廉姆斯,往后每一次拿起小提琴的时候,都请要牢牢的记住,自他年少起,就梦寐以求所拥有的一切,都曾摆放在他的身前。可惜,他没有能力去拿起它。他有天赋,但不够坚定。”

  “同样的这句话,我也要去把它送给你。”

  阿旺在后座上,猛然竖起了尾巴。

  精彩的比赛。

  就是不能怂。

  锣声响起,欢迎来到男女混合无限制格斗赛的比赛现场,上一回合,我们刚刚欣赏到了来自顾为经选手的精彩演出,现在,来到了伊莲娜小姐的回合。现在,她提着女子花剑上场,这位来自奥地利的年轻选手虽然时常坐着轮椅,但从小经历过长年的击剑训练,有过丰富的参——

  等等,注意看。

  伊莲娜小姐出手了。

  挠他耳朵,弹他脑门,戳他,狠狠的戳他!

  后座上的猫猫评委小口小口的咬着填加了猫薄荷的磨牙棒,如同电视机之前,嚼着薯片,收看转播的阿宅。

  “你没有超出常人的意志,你没有成就真正伟大的意志去成就这一切,你是一个失败者。”

  “你的父亲把你像是丢垃圾一样,在出生起,就丢在了脑后遗忘掉了。所以…你每一天,都活在那样的恐惧里。这是一种来自原生家庭的心理缺陷。”

  “你总是习惯抛弃自己。就像垃圾总会喜欢把自己丢进垃圾堆。”

  “你沉迷于扮演‘PLOM’的游戏,PoorLittleOLDME,哦,可怜而又弱小的我。”

  安娜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眩晕。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眩晕感,让她几乎很难理解自己正在说什么。

  也许正是因为她理解自己正在说什么,所以她才觉得眩晕。

  有没有某一刻。

  你觉得自己心中充斥着一种强烈的欲望,你像是被魔鬼控制住了,说出了一些几乎无法被人,甚至永远无法被自己所原谅的话语?

  说话之间,你整个人都像是浑身失重,整个人都像是正站在万丈高楼的楼顶,俯视着脚下的无底深渊。

  伊莲娜小姐就有着这样的感受。

  她像是杂技演员站在纽约帝国大厦的天台上,也像是萝丝小姐翻过围栏,面对波涛汹涌的大海。

  萝丝翻过泰坦尼克的围栏的时候。

  她会觉得眩晕么?

  安娜觉得眩晕。

  安娜觉得愤怒,安娜也觉得恐惧。

  愤怒在于你对于生活的无能为力,恐惧…恐惧则是对于命运的眩晕。

  有人认为,从哲学上看,人之所以恐高,站在高处往下看的时候,会感受到头晕目眩,本质上并非对于“高度”的天然畏惧,而是对于“可能性”的天然畏惧。

  你突然意识到了,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存在——

  你可能掉下去,你可能终结这一切,你可能狠狠的拍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所以你头晕目眩。

  新加坡的巨轮上,她和顾为经聊天,玩着COSPLAY游戏,说“YOUJUMP,IJUMP”的时候,她是一点都不头晕。

  因为。

  她心底里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存在,她不会“跳到海里去”,她不会就这样终结自己所在意的社会关系。就算十来分钟后,她真的JUMP了,她也不眩晕。

  因为她不是为了“终结什么”而翻过了栏杆。

  现在。

  伊莲娜小姐翻过了栏杆,面对着身前的万丈波涛。

  她被顾为经的话语刺伤了。

  而她,她也可以让对方感受一下,这样的滋味。

  年少的时候,安娜读书,读卡夫卡——奥匈帝国历史最著名的家的作品。

  卡夫卡的里总是充满着一群孤独绝望的人,往往还伴随着强烈的自我毁灭的倾向。

  卡夫卡的父亲经常嘲讽卡夫卡的文学梦想,他的一生都困在某种强烈的父子伤痛之中。

  卡夫卡写了很多很多,相近的人们用最恶毒的语言,狠狠的彼此伤害的故事。卡夫卡说,写这些故事的时候,他想象着自己是怎么报复父亲,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强烈的痛苦,强烈高潮般的快感之中。

  头晕目眩。

  当他写那些伤人的故事的时候,他写那些残酷而犀利的讽刺的时候。卡夫卡自己都不清楚,他真正想做的事情是让对方感受到痛苦,还是在一种自我毁灭倾向的作用下,让自己感受到痛苦。

  卡夫卡说,他的写作不过是想要哭诉那些无法扑在你怀里所诉说的话。

  伊莲娜小姐意识到,自己可以恶狠狠的伤害顾为经,她可以做到。

  她可以狠狠的刺伤对方,刺伤这个不知好歹的人,可以让他伤心欲绝。

  他不想让她在意,那她可以终结这一切。

  安娜小姐COSPLAY着萝丝。

  安娜小姐向着万丈波涛跳下。

  她头晕目眩。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在阿尔卑斯山的一次事故中遇难。但我永远永远都让自己做一个真正强大,真正坚定的人。因为真正强大,真正坚定的人,才能在这个世界的高处屹立不倒,把痛苦当成命运的试金石。”

  “你却永远软弱的留在了那一天。”

  “只有真正强大,真正坚定的人,才能够走到高处。因为无论你喜欢不喜欢,这就是艺术世界的现状。而你只选择做一个命运眼里的失败者。这是命运试炼,他会筛选掉不合适的人,把他们丢进垃圾堆。没有人能逃脱这场财富的试炼之外,这就是游戏规则。”

  “如果没有美国收藏家的追捧,印象派也许很难在那个时间便点获得成功。如果不是腓特烈二世是巴赫的粉丝的话,今天我们看到巴赫的故事,也许就会大不一样。”

  “梵高,梵高,梵高。”

  安娜说道:“你觉得自己的性格——很梵高?”

  “好啊。我们说了那么多梵高是一个如此伟大的人,也许,也适时候说一些更加现实的事情了。梵·高难道人生过的就很成功么?传说中,梵高就是那种多愁善感到和别人吵了一架,就在展览开幕的前夕,对自己开了一枪,最后死掉的人。”

  “现在,你是时候又要把自己抛弃了,在这样关键的时候。”

  伊莲娜小姐盯着顾为经的脸。

  她抿住嘴唇,平静的说道。“如果是我,我想,我一定不会对为自己策展的经纪人说这样说话。”

  艾略特揪住了靠椅的椅背。

  “想要去做梵高,那就是去做你自己的梵高吧。”安娜说道:“要我说,你怎不去对自己的脑袋也来上一枪呢?”

  “你怎么还不走?”

  “我判决你去死。”

  顾为经打开了车厢的大门,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伊莲娜小姐对着他的背影,将车载冰厢里的一只小瓷杯狠狠的扔了出去,那是顾为经上个圣诞节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曾笑着说,看上去像是毕加索的风格。

  这不是夸奖,因为她觉得毕加索的陶器丑丑的,但…谢谢,她喜欢。

  杯子砸在路边垃圾桶的桶壁上。

  碎成了一地瓷片。

  伊莲娜小姐嘭的一声,重重的关上车门,她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深深的呼吸,她不知道自己就这样坐了多久,心情始终平静不下来。

  她想投身大海以获得安宁。

  各色杂乱的情感,则如大海的波浪一般,冲刷着她的身体。

  “回去吧。”她说。

  不知是对前排的艾略特吩咐,还是对自己说。

  伊莲娜小姐打开了车窗,吹了一会儿清清凉凉的晚风。

  她挥了一下手。

  “停车。”

  她又说道。

  “你们直接把车开回去。不要等我,我想要一个人去散会儿步。”

  安娜说完话,打开了车门,从轮椅边抽出了她的那只折迭的小手杖,慢慢的独自在夜风之中走着。

  看上去失魂落魄。

  艾略特为难的想了想。

  “你开车回去,这边的事情我来负责。”

  秘书小姐也下了车,“嘭”车门被艾略特用力的关上。

  她远远地缀在后面。

  她看着伊莲娜小姐一个人,慢慢的,慢慢的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散步,最后倚靠在路灯杆边站定。

  像是一只迷失了方向,对着万家灯火发呆的树懒。

  这些人吵的快活,可是不是有些人忘了些什么。

  后方的三角窗之后,露出了一张贴在玻璃上的猫爪子。阿旺瞅着这对大战一场,互相喷完垃圾话,出去吹风的铲屎官公母留下的空荡荡的扶手座椅。

  喵,我还没有下车呀,喵。

  没有人要带猫猫玩么!

  阿旺想了想。

  它又专心躺平舔起了毛——

  阿旺才不要下去走路呢,阿旺要坐车车,现在,这辆小宫殿似的汽车就是阿旺大人一个人的行宫了。

  它摇了摇尾巴。

  起驾。

  回宫。

哎呦文学网    全能大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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