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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魔笛

  台上的灯光在管弦乐的伴奏之中悄然变换。

  穿着褶裙宫装的女人面对无论她怎么诉说她的真挚所爱,都如石头般坚硬心肠,闭口不言的王子,只能在唱完了一首哀凄的咏叹调之后转身离去。

  台外抽屉般的悬浮包厢里,似是相同的情景。

  一个看不太懂歌剧的亚洲人和另外一个看不太懂歌剧的德国人各怀着不同的心绪,看着演员的表演。

  无论林奇怎么样抛出那些看上去充满了诱惑力的话语,他身前的年轻画家打定了主意似的,始终维持着不声不响的姿态。

  “我收到了你们想要加入协会的申请,塞缪尔是你们的推荐人…”

  林奇靠坐在椅子上,边装作寻常的和小声的和几人谈着与艺术协会相关的事情,继续试探着对方的反应,边在内心里沉思。

  对顾为经,他个人看法蛮复杂。

  对方的职业生涯起点实在太高。

  十八岁在大型国际双年展上斩获金奖,二十岁出头在顶级美术馆开办个人主题画展并且大获成功。

  同年单张作品卖出了百万英镑。

  艺术协会里当然有的是艺术家也取得过类似的成就。

  这不算什么。

  艺术协会自己就能够“授予”类似的成就。

  它可以推荐协会成员去参加顶级的美术展,它自己旗下就有知名的艺术展览甚至是知名博物馆。

  就算作品卖出了百万英镑,也…好吧,这确实很算得了什么。

  厉害真的很厉害。

  把这样的人放在任何地方,无论放在独树一帜的德国,老牌的艺术之都巴黎,还是东亚与北美这两个全球规模最大的艺术品交易市场,也都是一等一的摇钱树。

  但艺术协会这样的大池塘深处,又什么样的巨鳄没有呢?

  那些大型交响乐团的知名指挥,美术馆的馆长,行业里的资深策展人,甚至洲际画廊的画廊主,随便拿一个出来,社会地位可能都仍在顾为经之上。

  面对那些名家,林奇副会长照样能不动如山。

  他会表现的尊敬。

  他会表现的热络。

  他绝不会今天这样,因为对方的入会而感到多么的坐立难安。

  单张作品成交价格达到百万欧元很惊人,乃至更高,仔细挖一挖,协会里也是有好几个,如果把已经去世的画家都算上。

  再加一个零,达到一千万欧元这个大关的,也有。

  更不用说…能卖到这个价格和能在这个价格站稳脚跟是两码事,对方的《夜色狂想》能卖到天价拥有极多的附加因素,那是他人生之中第一张正式售出的作品,收藏家和画廊双方都有意去塑造一个“压过”赫斯特一头的商业神话。

  本质上。

  无非还是戴克·安伦以前玩的那套。

  现在比较合理的市场价格,顾为经所画的一幅不那么精品的普通作品顶多顶多也就是个几万欧的模样,撑死了十万欧。这样的画家艺术协会不说随手一抓一大把,双手之数应该不难凑出来。

  真正惊人的在于年纪。

  顾为经实在太年轻了。

  他今年还只有21岁,甚至都没有正式的从大学毕业。

  过去的这些年里,林奇所认识的所有取得相似成就的艺术家,不说胡子全都白了,大多也都中年往上了。

  算上通货膨胀,毕加索卖到这个价格的时候,大约45岁,罗斯科可能40岁。达米安·赫斯特这种,也得30岁,都足足比如今的顾为经至少大了十岁以上。

  画家这样的职业,如果不是旋风一样刮过,又旋风一样消失的妖人,往往是年纪越大,在市场里沉淀的时间越长,越是吃香。

  等年纪足够长,在艺术史上站稳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名气足够稳固了。躺在家里什么都不干,就签名签的让全世界的艺术商人眼巴巴的跟在屁股后面转的存在也有的是。

  再退一步。

  如果仅仅只是这些。

  顾为经当然算的上是一颗耀眼的星星,甚至能算的上是一颗年轻的太阳,但依旧没有资格让协会的副会长林奇这么的纠结。

  艺术协会大多是非盈利性质的机构,起码理论上是如此。

  画廊的老板们可能需要围在这些宝贝画家们身后转,背着、抱着、哄着,举高高,满足他们的一切有理要求和大部分的无理要求。因为画廊主再有钱,再富有,社会地位再高,他们依旧是想要从画家身上“获得”些什么的那个。

  知道毕加索当年享受的是什么待遇么?

  来自的美国的艺术商人排着队等在他的别墅外,如同想要觐见“君王”的弄臣。

  毕加索今天随口跟一个艺术中间商说“嘿,你的帽子很漂亮”。那个中间商就会连夜坐飞机从巴黎飞去伦敦还是哪里,找手工裁缝加急定制一件同款的软呢帽子,然后再坐最早的飞机杀回来,把它做为礼物“进贡”给大师。

  就这。

  毕加索最后还没把画卖给他。

  汉堡绘画与音乐家协会的副会长用不着如此,金钱总是环绕在权力的四周,是那些艺术家们和画廊主们围绕他的四周才对,是艺术家想要从汉堡的艺术协会手里“获得”些什么。

  顾为经有能力当然是好事。

  杰里米·林奇容得下一位有能力的画家。

  身为协会会长,协会里的画家自然是越有能力越好,社会地位越高越好,越年轻越好。

  可当这个名字和安娜·伊莲娜联系在一起之后。

  意味就变了。

  起点这么高。

  他的个人极限到底会在哪里呢?

  林奇有一点担心,顾为经不愿意只满足于成为协会的会员,他的野心会大到…想要连着协会一起全端走。

  “…画展代表了艺术生活的那部分,艺术协会则代表了画家社会生活的那部分。”

  副会长似是在对所有的年轻人们传授些宝贵的人生经验,他的眼睛却总是看着顾为经。

  “艺术作品和社会生活完全组合起来,才能构成一位画家最完整的人生。”副会长在口中随便说着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

  “欧洲的艺术家协会,往往就画家手中所掌握的魔法长笛,可以帮助他们解决很多意料之外的麻烦。”

  如果条件允许。

  林奇很想找到一个办法,拉拢一下这位年轻的画家。

  这事很俗,太俗,俗不可耐。

  俗的方法当然有俗的作用。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办展资源,画展名额…所有的这些都是非常非常实际的事情,更何况,林奇本人还和很多艺术商人保持着极为良好的私人合作关系。金钱是一张罩住人心的大网,那些最牛气的画家,往往真的在谈论起作品代理相关事宜的时候,也往往会流露出非常斤斤计较的面目。

  可说着说着,副会长大人自己都觉得非常的没劲。

  他没有任何资格对着身边的这个年轻人开出筹码。

  那些筹码极度的诱人,足够让比顾为经更加成功的艺术家们也要动心——问题在于,想要让顾为经动心可以。想要拉拢他在艺术协会和伊莲娜家族之间选边站,那就太痴心妄想了。

  别搞笑了。

  这不是活脱脱的把脸伸过去,让那位伊莲娜家族的女继承人把支票本抡圆了扇在他的脸上,反问他——“你是在和我谈钱是么?”

  俗不可耐的过程,就会有一个俗不可耐的结局。

  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历史已经一次又一次的证明了,在中欧,艺术家只要愿意和伊莲娜家族这样的存在做朋友,就会收获难以想象的成功。

  相反。

  选择和伊莲娜家族做敌人,下场通常都不会太好。

  林奇给的条件根本不具备有任何的不可替代性,二选一,非要选一个舔,人家凭什么舔他,不舔自己的经纪人,就凭他很有摇滚歌手气质的头发造型么?

  接近权力会让人产生误会,错误的误会自己掌握了权力。

  汉堡绘画与音乐家联合会只是代持有《油画》杂志的股份,协会依然是这场权力赌桌上的二流玩家,只能选择跟别人下注或者弃牌。

  真正的玩家从来都只有携巨资进场的布朗爵士和伊莲娜家族两方。

  “人人都有一个价码,我会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价格。”

  这样很酷的话语,真说也得是布朗爵士或者克鲁格银行说,这不属于林奇能够玩得起的游戏。

  相应的顾为经也根本没有资格接受这样的出价。

  不过只是又一位被伊莲娜家族“选中”的人,伊莲娜家族可以随时踢开他,他却不可能能够离开伊莲娜家族存在。

  接近权力会让人产生误会,错误的误会自己掌握了权力。

  这句话从来不是只适用于林奇自己而已。

  思及如此。

  林奇脸上的笑容少了些,他的语气反而也更加坦诚了些。

  “听说…你的中期考核里,综合评分要低于威廉姆斯,那幅想要拿去参加大师计划的参展作品也丢了。”

  “看上去不算顺利啊。”

  林奇随口换了一个话题。

  这话方一说出口,顾为经便侧过了头,旁边的几位同学,连同看上去专心致志欣赏歌剧的莉莉都侧过了头。

  唯有柯岑斯先生,他依旧投入在舞台上的演出里,如同身处于另外一个独立的世界。

  “您说的…能够帮助解决麻烦的魔笛…指的是…”顾为经迟疑的询问。

  “当然不是,艺术协会恐怕对于盗窃案无能为力,这个需要找专业的警察部门。”

  林奇说道。

  “盗窃案并不重要,我们每个人都知道——那个奖项会是你的。被盗窃的作品能够找到,这件事情反而会为绘画作品添上很多传奇色彩。奖项一定是你的。”

  “作品找不到。你从头再画一幅,那个奖项会是你的。作品找不到,你把这件事忘掉,干脆再画一幅新的,那个奖项依旧会是你的。”

  “答案几乎注定。”

  “等学期结束以后,评委会经过讨论,然后就会把奖项颁发给你。赞助商,奢侈品公司,美术学院,评委的老师…每一方都认为奖项会是你的。那么,奖项也应该是你的,没有比这更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你随便交上一幅差不多的画上去,那就足够了。”

  “只是——”

  林奇说道。

  “在见证了这么多的事情以后,你知道给我留下的最大的感慨是什么?人生拥有些许欢愉的时刻,但没有人能够获得所有他想要的东西。梵·高、莫奈、或着毕加索…他们都不行。”

  “如‘大师计划’这样的艺术项目,都会产生如此之多的波折。那些更大的画展,更大的奖项,相应的波折只会更多。总有一天,你会输,你会让评论界感到厌倦,你会让观众感的失望,会有更风光的青年画家出现,从你身上抢走关注。”

  “就像你的出现抢走了原本属于戴克·安伦的很多关注。”

  “而你知道谁可以一直赢么?”

  “那就是伊莲娜小姐这样的人,他们只是投注,他们不会真的下场比赛,所以他们就不会输。我注意到了安娜小姐在采访中提到了安布鲁瓦兹,安布鲁瓦兹曾是欧洲艺术行业最成功的人。他是塞尚的经纪人与策展人。”

  “说实话。”

  “人们总认为画家永远是更重要的那个,但在这座合作关系里。塞尚需要安布鲁瓦兹,安布鲁瓦兹未必真的多么需要塞尚。”

  “塞尚死了,安布鲁瓦兹还代理了毕加索,他还代理了高更,他还代理了博纳尔、马蒂斯。安德烈·德兰、乔治·鲁奥…他甚至还是将梵高所遗留下来的作品在资本市场里炒热的重要推手之一。”

  “塞尚不是魔笛。”

  “安布鲁瓦兹才是那支魔笛,任何一个吹响魔笛的人都能战胜一切困难。不是成为王子才能获得魔笛,而是拥有魔笛的人才能成为王子。”

  “这是艺术权利的隐喻。”

  林奇认为顾为经只是一只人偶,一只承载着安娜·伊莲娜政治野心的傀儡。

  “你不可能会赢得一切。”

  “而伊莲娜女士这样的人我很了解——相信我,她从来不会容忍或者同情任何意义上的失败者。”

  林奇对着顾为经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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