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赵亮的问题,周奕笑着摇了摇头说:“不认识,就是刚才在外面有过一面之缘。”
然后对马伟昌说:“请吧,马先生。”
马伟昌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往住院楼外面走去。
刚才停在这里的货车此时已经开走了,旁边的小汽车倒还在。
四人站在刚才停货车的地方,马伟昌忐忑不已。
但周奕没打算替他隐瞒,直截了当地问道:“马伟昌,里面那个,和电话那头那个,到底哪个才是你老婆啊?”
马伟昌还没回答,赵亮先糊涂了。“等等,周奕你这话什么意思?”
周奕当即把自己无意间撞见马伟昌给某人打电话的事情,当着马伟昌的面告诉了两人。
赵亮听过之后大吃一惊,指着马伟昌说道:“好家伙,你这是在外面还养了个小老婆啊。”
周奕却说道:“应该不是情人小三。”
因为这个口吻,只有有过七年之痒婚姻生活的男人才懂,跟情人小三不可能这么说话。
周奕问马伟昌:“刚才和你打电话的,应该是你的前妻张桂芬吧?”
“张桂芬?你们不是都离婚好几年了吗?”赵亮惊讶地问。
马伟昌脸色很难看,等于是被周奕掀了老底,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周奕问:“马伟昌,这到底什么情况?你和张桂芬,还有苗根花这两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跟芳芳的失踪好像没什么关系吧?”马伟昌抱着侥幸心理反驳道。
周奕嘿嘿一笑,语气冷漠地说:“在葛芳芳还没找到之前,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和她的失踪有关系,有没有关系是我们警察判断的。”
“当然,你要是不肯说也没关系,毕竟我们警察都是照章办事,不会违背法律强逼着你开口。”
“不过嘛…”说着,周奕眼神一凛道,“你不说的话,我们就去问苗根花,或者去问张桂芬,总有一个会开口的。”
听到张桂芬三个字,马伟昌不由得一激灵。
他立刻朝三人双手合十,嘴里说道:“我说,我说,不过我有个条件,求求你们别把这事告诉我老婆。”
周奕冷笑着问:“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老婆?”
马伟昌不由得一愣,结结巴巴地说:“就…就是张…桂芬。”
周奕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我们不会主动介入你的家事。”
马伟昌欣喜地连连点头。
周奕又说:“但如果有些情况和案件有关的话,我们是需要找其他人核实的。”
马伟昌瞬间由云端跌至谷底。
周奕掏出了兜里的烟盒,抽出一支递给了马伟昌:“来吧,聊聊。”
马伟昌无奈,接过了这支烟。
一旁的赵亮心里却有些翻江倒海,心说还是陈所长看人准,怪不得一直夸周奕是大城市来的呢。
虽说周奕是碰巧撞见了马伟昌打电话,但就刚才把马伟昌吓得屁滚尿流的三言两语,让赵亮感觉到了两个字:老道!
和周奕的年龄不匹配的经验老道!
他在周奕这个年纪的时候,哪儿敢这么说话,都是小心翼翼跟在老师傅身边,生怕说错了什么。
周奕这番操作,恩威并施,张弛有度。
当他给马伟昌点烟的时候,马伟昌诚惶诚恐,不等周奕催促,就主动开口交代了。
“几位警察同志,这个事情他稍微有点复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始说。”马伟昌开口道。
周奕摆摆手道:“不着急,慢慢说,我这儿烟还有。”
说着他给老警察递了一根,他知道赵亮不抽烟。
“好,哎…”马伟昌抽了口烟,叹了口气,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自己早年在一家公家的小厂上班,后来经人介绍和张桂芬结了婚。
张桂芬总嫌弃他挣钱少,没出息,于是他一气之下就辞职下海做生意了。
虽然说改革开放,遍地黄金,但到底还是挣不到钱的人更多。
他马伟昌就介入这中间,挣到过钱,但也赔过钱。
忙忙碌碌了好几年,最后算下来只能说比在厂里上班稍微强点,但坏处就是朝不保夕。
为此他也是愁得不行,精神压力特别大。
他没说,但周奕猜得出来,有一部分压力应该来自于他的前妻张桂芬。
不过有得就有失,由于他做生意比较厚道讲义气,因此结交了一些知心朋友。
三年前,有个好兄弟给他指了一条路,说西坪沟那边有个小型采石场,可以开挖石灰岩。
之前这个采石场是有一个老板的,但是在手续还没办齐全的情况下就非法开挖,导致被人举报而封了,还罚了很多钱,因此就跑路了。
好兄弟说自己有卖建筑原材料的渠道,建议他把这个采石场给盘下来,然后把手续都办齐全,不说挣大钱,但肯定要稳定得多。
周奕知道这个思路是对的,因为改开以来,基建和房地产开发是一年比一年多,上下游都能挣到钱。
于是他就跑去西坪沟那个采石场考察了一番,还去找了西坪沟的村长,给他又送烟又送酒,他说村长当时满口答应,全力支持他把这个采石场开起来,毕竟对村里也有好处。
于是他回家跟张桂芬商量了下,把家里所有钱都拿了出来,加上那个好兄弟入股掏的钱,把采石场盘了下来。
盘下来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得取得合法的开采资质。
他可不想重蹈前面那个老板的覆辙。
而这些手续又是相当复杂的,什么采矿登记、土地租赁、安全生产建设等等,相关的文件手续一大堆。
他是求爷爷告奶奶,又是请客吃饭又是给人送礼,折腾了快半年的功夫,脱了一层皮才终于把这些手续都搞定了。
到这一步,他手里的钱基本上也就花得差不多了。
就在他信心满满地准备开工,租了机器,去找西坪沟的村长雇佣村民的时候。
意料之外的事情出现了。
一大群村民把他给围堵在了村委办公室,原因是他们不同意一个外人挖西坪沟的东西。
面对拿着锄头、铁锹,把村委办公室围得水泄不通的村民,他只能举着手里的文件一遍遍地大声说:这是县里同意的,我是合法开采,我有证。
可村民们压根就不管他说什么,大喊着反正我们就是不同意。
马伟昌无可奈何,只能求助一旁的村长。
这时村长站出来开口对村民们说:大家别误会,马老板不是来抢西坪沟的东西的,而是来帮助大伙儿一块发财的。
村长让大家稍安勿躁,他跟马老板好好谈谈,他相信马老板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然后把办公室的门关了,拉着马伟昌开始聊怎么办。
马伟昌说自己当时整个人都懵了,因为外面的村民们一个个都跟凶神恶煞一样,恨不得吃了他。
而之前几次来西坪沟找村长,见到的村民都对他和蔼可亲、笑脸相迎。
然后村长给他泡茶,说马老板情况你也看到了,村民们不是有意针对你,而是被之前那个跑路的老板给吓怕了,好多人当初给那老板干活,到现在工钱都没拿到呢。
马伟昌欲哭无泪,说这一码归一码啊,前面那个老板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村长说,农村人没文化,在他们眼里老板就是老板,都一样。
然后又说,村里这帮人都轴得很,大部分人除了种地也没啥其他营生,要是天天去你那儿闹,到时候你这生意还怎么做,之前砸进去的钱不就打水漂了吗?
气得马伟昌说他们敢来闹,那自己就报警。
村长赶紧安抚他,说他们能天天来闹,难不成警察还能天天替你看场子不成?
再说了,咱们镇上那派出所就蛐蛐盒那么大,警察还能把村里人都抓了不成?
听到这儿,赵亮气不打一处来:“嘿,这村长说的是人话嘛。”
周奕赶紧安抚他,让马伟昌继续说。
马伟昌说:“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所以没辙了,只能两手一摊问他怎么办。”
“然后村长就给我出了个主意,说让我向村民们承诺,采石场只雇佣村里人,保证不雇佣外人。”
这点周奕不意外,毕竟村民们闹这一出,无非也就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
什么不让外人挖西坪沟的东西只是个借口,真正的目的其实是这个。
而且村长明显是知情者,甚至压根就是策划人,村长带着村民们给马伟昌唱了一出戏。
一边是红脸一边是白脸。
“我当时就同意了村长的要求,因为我本来就是要雇工人干活的,雇谁不是雇。但我跟村长也说清楚了,普通工人雇佣村里人完全没问题,但有些工作需要专业技能的,村里人干不了,这个我只能外面请人干。”
“村长怎么说?”赵亮问。
“倒是没拒绝,但他又提了两个要求。”
“什么要求?”
“第一,他说给村里人开的工钱,要比外面的高。这点我只能咬咬牙忍了,贵就贵了,总比到时候生意都做不成的好。”
“那第二点呢?”
听到问第二点,马伟昌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不由自主地挠了挠头。
“第二点就是…就是…”
赵亮催促道:“就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而一旁的周奕,此刻已经知道真相了。
开口道:“村长提出的第二点要求,就是你和西坪沟本村的一个女人结婚,而这个女人就是苗根花,对不对?”
马伟昌尴尬地点了点头。
怪不得之前从赵亮口中听到马伟昌从离婚到结婚用了不到一个月时,周奕觉得这件事非常违和怪异,因为里面确实有解释不通的逻辑漏洞。
但现在解释得通了。
马伟昌和苗根花的婚姻,完全就是一宗交易。
因为村民们怕马伟昌跟之前那个老板一样,哪天跑路了。
这属于是他们吃一堑长一智了。
也不知道哪位天才想出的这办法。
他们大概认为,只要马伟昌和苗根花领了证,那马伟昌就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了。
人跑了没事儿,采石场还在这儿呢,到时候苗根花就是采石场的合法继承人。
另外马伟昌如果还有其他资产的话,那也归苗根花所有了。
想的确实挺好,但也充分暴露了他们没文化的特点。
这也就是马伟昌做生意老实,但凡换一个奸商,怕是能把苗根花吃干抹净,让她背负巨额债务,逼到走投无路。
毕竟婚姻关系可不仅仅只是共享财产而已,债务也同样需要共同承担。
但显然,马伟昌有些天真,没想到这一层。
而是认为,村长让他这么做的目的,是因为村民们不同意外人来做这生意。
“村长告诉我,不是真的让我跟别人结婚,而是假结婚,主要就是为了堵村里人的嘴巴。他说等过个一年半载,村民们都信任我以后,到时候再把婚离了就行。”
“我当时告诉他,这事儿太大了,我做不了主,得回家跟老婆商量才行。哦,就是张桂芬。”
“废话,我们知道,不用解释。”赵亮催促道,“继续。”
马伟昌顿时臊眉耷眼地点了点头:“我回家之后跟张桂芬一说,她气得说要去跟这帮人拼命,最后在我好说歹说之下她才同意假结婚的事。但要求就是,我得净身出户,包括房子车子和儿子,都归她。”
“当然等采石场挣钱了,我每个月都得往家里拿钱;而且离婚不离家,我还和平时一样在家住,绝对不能让儿子和老人知道这事儿;而…而且更不能假戏真做,要不然她就…”
“她就干嘛?”赵亮问。
马伟昌尴尬地说:“她就拿刀剁了我的家伙事儿。”
周奕心说,看得出来,他这原配确实挺彪悍的。
赵亮问:“所以张桂芬提的条件你都同意了?”
马伟昌唉声叹气地说:“我不同意又能怎么样,为了开这个采石场,我把所有积蓄积蓄都搭进去了,我不硬着头皮干那这辈子就彻底没法儿翻身了。而且这里面还有我朋友投的钱,我总不可能对不起我朋友吧。”
马伟昌说,除了净身出户之外,张桂芬还提了一个要求。
就是她要见见这个和他假结婚的女人。
当时的马伟昌心中无愧,一心就想着挣钱,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而且他心里也有些好奇,那个女人是谁。
虽说名义上是假结婚,但毕竟是真领证,要是村长给他安排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婆,那他也丢不起这个人啊,以后在朋友中间还哪儿有什么脸面。
于是在村长的安排下,他们两口子就见到了苗根花。
至于为什么是苗根花,而不是别人,村长的意思是看苗根花可怜,死了男人,因为生的是女儿,还被婆家赶出来了,又没什么生活来源。
因为村长前面提出假结婚的时候说过,需要给假结婚的对象一笔补偿。
见了面之后,马伟昌说张桂芬其实对苗根花是不满意的,因为觉得她太年轻了点,而且长相也不差。
她的担忧其实很好理解,就是怕丈夫万一哪天假戏真做了。
但村长的意思是,眼下没有合适的人,毕竟黄花大姑娘也不肯干这事儿,莫名其妙变二婚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只有寡妇愿意干这事儿,眼下就苗根花合适,而且她也愿意。
村长告诉他们,如果实在不愿意,那就先等等看,等个一年半载的,万一村里有新的寡妇了,再跟他们说。
马伟昌当然不同意啊,等个一年半载那生意就完了。
于是跟张桂芬说,看这个苗根花挺木讷的,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乡下村妇,让张桂芬放心,自己压根看不上对方,还说要是这事传出去,自己也丢不起这人啊。
张桂芬尽管不情愿,但知道这事和自己,和儿子的下半辈子息息相关,只能同意。
于是,双方达成了约定,还签了一个字据。
甲方是马伟昌,乙方是苗根花,村长是证明人。
双方约定,马伟昌和苗根花领证结婚,一年后双方离婚,期间马伟昌每个月补偿苗根花一百块钱。如果双方提前终止婚姻关系的,除了原定的每月一百块之外,马伟昌还需额外补偿苗根花伍佰元整。
在张桂芬的强烈要求下,字据里还加了一条,就是马伟昌和苗根花不能上床,否则就要立刻离婚。
本来张桂芬还想在字据里写明,两人是假结婚。
但村长告诉她不能这么写,因为这是犯法的,万一被政府知道,那都得抓去坐牢。
这话在九十年代其实是有些危言耸听了,毕竟假结婚也不是重婚罪,而且怎么定义是假结婚,除了动机之外,也要看你实际造成的后果。
所以违法是真的,但都得去坐牢,那就两说了。
真实的原因大概率是村长不想直接在字据上落下实证。因为在周奕听下来,这张字据屁用没有。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毕竟都过去三年了,马伟昌对苗根花还是老婆老婆地叫着。
要知道字据上写的可是一年就离婚啊。
这个结果,周奕其实不怎么惊讶,毕竟婚姻关系就是道德的枷锁,这种假离婚假结婚弄巧成拙的事情,太多了。
尤其是房价高歌猛进的那些年,为了规避限购政策,搞假离婚,最后人财两空的事情屡见不鲜。
道理也很简单,因为人性经不起考验。
看看马伟昌就知道了,以这种离谱诡异的方式,在两个女人之间斡旋。
而玩火的人,终将会引火烧身,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马伟昌,所以你是什么时候跟苗根花好上的?”周奕问道。
对方嘴唇哆嗦了下,回答道:“字…字据到期前的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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