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如蓝纱,白日炽亮。
这个季节,这个时辰,虽在山水之间,湿气也不重。
河上凉风又频频而至,正是最舒适的气候。
所有骑手听到楚天舒那句话的时候,却都浑身一麻。
好像自己的心脏两肺,一下子被攥住,又猛的放开,汗出如浆,眼前发黑。
数十名弓马娴熟的骑手,就因为这一句话,摇摇晃晃,随后通通跌下马去。
坠马之声不绝于耳,包括那个所谓的王子。
等他挣扎之间,不顾雪白狐裘上的脏污,想要起身时,刚好对上楚天舒的眼神。
王子只觉,脑子又是一痛,浑身酥麻,双手撑地,爬不起来。
果真是变成了跪在那里的模样。
“啊!有妖术,快来救我!来救我!”
王子嘶声大叫,扭头去看自己的文先生。
却见那个文士,也滚落在自己身边不远处,同样是跪着的模样,一手撑地,一手捂胸。
楚天舒也没使什么高明招数,只是放出自己的威压,顺便给那个文士,加了一点针对性的念力。
所有人马中,只有那两个没骑马的巨人还站着。
“何方妖人,胆敢冒犯大天长国十九王子!”
两个巨人同声大吼,血管暴突在手臂表面,皮肤发红发烫,顶着威压,冲向楚天舒。
虽然是四米多高的巨人,换算成大唐这里的高度,也算有一丈来高。
但他们并不笨重,手拖大锤,身形前冲时,陡然一俯,脚下再发劲蹬地。
咚!!!
地面一颤,那样壮硕的身体,竟似是贴地暴射而去。
带起的劲风之强,直接把大量草叶拔断。
跪着的十九王子,被这股劲风一压,差点趴在地上。
从正面看,这二人几乎像是两台小卡车,爆发出最大动力时,突兀装上翅膀,滑翔冲撞过来。
楚天舒站立不动。
那两个巨人靠近他的时候,倏然间,像是变得只剩一个。
这是视觉的误差。
实际上,是其中一个巨人,主动挤占视野。
另一个巨人,陡然向侧面扑出,一脚深深踏入草地之中,腰身扭转过来,挥锤击向楚天舒后背。
这一锤,跟正面那个巨人捣出一锤的动作,几乎是同步的。
楚天舒的身影凭空拔高,正好躲开锤子的攻击范围。
眼看两个锤子,就要在他脚下碰撞。
两名披甲巨人,脸上居然没有惊慌,反而闪过一抹狰狞的笑意,不约而同,拧腕发劲。
两个形如铁瓜的硕大锤头,刹那间都旋转起来。
因为发力角度的差异,旋转方向的不同。
巨响声中,火光一闪,两个锤头一触即分,全都改变了方向。
从正面打过来的那一锤,竟然向正上方加速。
锤头瞬间挤破上方的空气,形成音爆,以一种冲天上抬之势,撞向楚天舒的脚底板。
“死啊!!”
两个巨人心中同时大吼。
这正是两个披甲巨人的合击绝杀之法,屡试不爽!
总有人看到他们长得这么高壮时,就会觉得他们蛮憨。
实则他们不但行动时,比普通人迅猛太多倍,心思也同样敏捷。
面对这种绝杀之法,就算是实力明显比他们高出一等的人物,也可能被当场打死。
面对这一锤,楚天舒的身影却只往上一浮,随即加速下坠。
他下坠的速度,近乎跟锤子上抬的速度一样快。
而他的脚,比锤子更硬。
锤头如一团烂泥,剧烈变形,强悍的力量波动,顺着长杆传给正面的巨人,撕裂性的条条伤口,瞬间出现在他双臂之上。
而楚天舒的脚,已经压着铁泥残屑,坠压到了第二个锤头上。
相似的场景,也在后方的巨人身上浮现。
他们都感觉到,自己手里的长杆,如湿面条一般,大幅度抖动起来,随后彻底崩断成许多截。
轰!!!!
爆炸性的气浪,把大片草皮和两个巨人,都掀翻出去。
楚天舒站在土坑中,缓缓抬头。
后方的巨人砸进了河水,洇出了大片鲜血。
前方的巨人,差点压在王子身上,爬起来时,双臂更喷出一条条血箭。
他努力抬手,似乎想要运劲闭合伤口。
然而,这些撕裂性的伤口,正好斜切了他的肌肉,血水喷涌的速度太快,劲力却传达不到位。
转眼之间,这个巨人就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的瘫坐在地上,身子逐渐歪倒下去。
“果然不是靠血脉,而是靠自己练出来的,战斗时的力量爆发,才拿捏的那么准。”
楚天舒的天眼波动,早把他们的筋骨强度,探得一清二楚。
特意留他们两个出手,不过是看看,他们两个的招数,有没有可取之处。
“招,还行。人,为虎作伥,该死。”
楚天舒没有再理会那两个巨人,走到了十九王子面前。
十九王子脸上还溅着几滴血,面色惊惶,忽然想到什么,连忙道:“法师,这些奴才冒犯了你,死不足惜。”
“我愿向法师赔礼,我乃大天长王最…”
楚天舒一脚高抬,踩在他的后脑,把他的脸踩进了泥里。
这十九王子好似一条蚂蝗,在地面挣扎起来。
楚天舒的目光则投向了那个文士。
这十九王子,体内药性杂质颇多,筋骨却也没能养得多强,分明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之辈。
倒是这个文士,被他念力一击,竟然未曾昏倒,也未被迷魂。
同样是打熬筋骨的路子,这个文士,却已经练得气血壮脑,真打起来,实力绝不逊于单独一个巨人。
其意志之强,恐怕还颇有超过。
“大天长国是什么地方?你们分明用的是唐人官话,此处离大唐远吗?”
文士见那王子已经快被闷死,连忙道:“我大天长国,与大唐乃是邻国,王族郑氏,还受过大唐皇帝的册封。”
“邻国、郑氏?”
楚天舒眼神一闪,“你听说过郑回吗?”
文士一惊:“莫非是说昔年南诏国清平官之首,那位郑回郑祖,那正是我王的先人…”
楚天舒脸色微动,心中有了猜测。
“那你听说过当年大唐第一高手海东来,与南诏第一高手段忠约战之事吗?那是哪一年的事情?”
当初楚天舒在这个世界,借用海东来的身份,约战段忠。
这是一件轰动南诏的大事,必然有人记录。
那文士立刻就算了出来。
那件事情,距今已是…
一百零七年!
楚天舒虽有猜测,真正确定之后,心中还是大感奇妙。
他借用令牌所去的世界,时间流速与老家相比,大致都是二比一。
而且,他曾经第二次回到民国,时间流速,依然可以如此换算。
怎么大唐这边,头一回来的时候二比一,这一回来,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
他唤出令牌屏幕,用意念把所有图标都点了一遍,没能触发什么新的功能、解释。
罢了,世界与世界之间的事情,以我现在的水平,还是弄不太懂。
楚天舒继续向文士盘问起这边的情况。
那文士显然很怕楚天舒真把十九王子踩死。
见了楚天舒如今作态,他自觉可能仍有斡旋的余地,于是有问必答。
原来,就在楚天舒约战段忠之后的第二年。
大唐联合南诏攻打吐蕃,已经是捷报频传,不但彻底收复失土,更有进击的胜绩。
吐蕃以举国之力,与之抗衡,战事惨烈之至。
也就在那场大战的战场上,双方军中的高手们,都察觉到了夜空的变化。
他们以随意的心态,去看夜空时,天上夜色依旧,平平无奇。
可当他们运劲于双目,聚精会神,就可能看见另一层夜空。
浓郁的红光,弥漫长天,如血般鲜红,却又如晴日晚霞般明灿。
万万千千,斗大的星芒,就高悬在这样炽红的夜空之中。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没过两年,五湖四海,天下各国,但凡实力不俗的人,不管身处在哪里,只要聚精会神,就都能看到那一层灿红的星空。
大唐钦天监等高人,后来揣摩推敲。
认为这层血色星空,非是实有,也非虚有。
那正是上古兵魂的栖身之处,玄之又玄,不可言尽,因为乾坤归位,而重回人间。
但是,上古兵魂失去主人太久,在这样漫长的岁月中,终究也被天地之道,光阴流转,而消磨解体。
只剩下最顽固的那些精粹,宛如星芒,悬挂在血色的星空之上。
这些精粹,除了顽固之外,几乎已经一无是处。
然而,就像泥沙河石的状态,能够反推水脉的运转之态。
这些星芒本质奇异,是被天地之道运转而消磨。
它们如今所构成的星象,所运转的状态,本身就代表了天地之道运转的轨迹,有无穷奥妙在其中。
正常的天地星空,虽然也蕴含奥妙,但其太过繁琐,牵连太广,难以理清头绪。
而这些上古兵魂所化的星芒,就要直白得多。
兵魂是以人之精血喂养,又由一段人心情志,升华而成。
所以,这些兵魂精粹所揭示的天地奥妙,正是与气血、情志密切相关。
百余年来,天下各国,无数人观天研道,开创出诸般全新的武艺秘法,普天之下的武人,一年胜似一年。
又因大唐、吐蕃、南诏、大食、昭武、汗国、西极大秦等,诸强国并立,大争之世,高歌猛进。
打熬气力的武学,牢牢占据了最大的主流。
大唐论述武学,赞其可以称之为道。
血色星空,是上古先贤的心血遗赠,开示天下,俱受其恩。
又因习武之人,必以深妙拳法心境,方可掌控暴涨之气血,化出万千妙用。
因此,市井百姓,常常将如今武道,称之为心血武道。
把自己练成巨人,就是这心血武道的一个分支。
正常练武之人,气血暴涨的同时,也要不断精炼,掌控力越来越高,超然渐至非人之境。
而另有一部分武人,则认为又要增长气血,又要不断精炼,太过繁琐。
他们决定专心一致,只顾增长气血便好。
反正,气血本就是人之本源生机,增长再多,也会让肉身同步增进,不可能出现气血多到肉身承受不了的情况。
在他们的研究下,终于有了突破体型限制,越长越高的一种武道。
胡人称之为巨人,亦有唐人,称此为“力士秘法”。
修炼此法的人,其实同等时长下,很难战胜那些精炼武道的人物。
但巨人力士的消化虽强,吸收运用却不够细致,不能单以寻常饭菜为食,否则吃喝所耗时间太多,排泄次数也太多。
这反而成为很多公卿贵戚眼中的优点。
只有他们,能调制药膳,精心养炼得起这样的巨人力士,并给这些力士提供上好的兵器甲胄。
精炼武道虽好,但高手太难控制,而巨人力士的依赖性更大,就好拿捏得多。
寻常百姓,一知半解,只知道这些巨人看着格外威武,又能得贵人重用。
因此,对他们儿孙最大的寄望,也不过就是能修成巨人。
那渔民歌谣,正是由此而来。
不过,当今世间,能修到一丈以上的巨人已属上乘。
若真能修到三丈高,那绝对是凤毛麟角的大高手,倒确实没有什么势力敢小看了。
“巨人,还只是一个分支。”
楚天舒听得心中惊奇又欣喜,不禁抬头,看了看天空。
可惜,这白天,是看不到血色星空的。
他心中不禁想起了那个南北朝世界。
这两个世界,类似灵界复苏的标志性事件,都是天象异变,也都是异变后,过了一百多年。
但是,南北朝世界的皓月污染,让不知道多少人走了弯路,艰难前进。
而这大唐世界的星空,上古先民的馈赠,却为所有人平等地提供指引。
“还得是祖宗争气啊。”
“但是,老郑当年,既心怀故土,又心怀南诏国民,那么争气的一个人,现在就剩这种子孙吗?”
楚天舒看着脚下的十九王子。
郑回的重孙子,篡了南诏国王位之后,自立了这个“大天长”国。
头几年他还励精图治,最近这些年已经是个笑话了,昏庸无道,刚愎自用,奢侈无度。
这十九王子,还是如今国主最宠爱的儿子,就教导成了这么个德性,已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