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名叫斯维特拉娜,是白人,五官很立体,看照片长得还挺漂亮。她嫁过来后,取了个日本名,随丈夫姓,叫九条优花。
根据黑帮调查——其实也不算什么调查,就是挨家挨户骚扰,或者从老人家妇女那打听小道消息——九条优花开了一家花店,算是闲暇之余干点副业,因为身体缘故,前段时间关门歇业了。
她的丈夫叫九条光,是九条睦的长子。
值得一提的是,九条唯是长女,最早出生,是九条光的姐姐。
在三年前,这对夫妇就已经事实上分居了。
九条光常年在外居住,一方面是为了工作,打理家业;另一方面是为了风流快活,听说他在外面养了不少女人。
九条优花年年都说要离婚,但一直是嘴上说说。可能是因为家族利益考量,她始终没有把离婚的事情摆在明面上来说。
水谷润一郎对战斗民族有刻板印象,觉得北边的女人都很开放,说不定开花店就是为了筛选顾客,私底下肯定已经给丈夫戴了不少绿帽子,故而夫妻俩才会离心离德。
一个多月前,九条优花死在了居民楼小巷内,死亡时间在十一点钟,很精确。
案发时有目击者,服务员在酒店酒店二楼阳台打扫卫生,向下眺望时,看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从巷子口拐了出来,脸上戴着口罩和眼镜,因为形迹可疑,所以服务员对其印象深刻。
以上就是北方会确切的调查结果,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确切的、捕风捉影的、毫无关联的调查结果。
比如说北方会找到了一个快递员,体型外貌很像嫌犯,上门把对方打了个半死,才得知当晚他去外地送快递了;
再比如说北方会打听到了一个‘据说’见过凶手真容的家伙,付了一大笔情报费后才发现上当受骗了,对方就只是个骗子而已;
再再比如说北方会发现当天还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只不过不在小樽市,被害人也是在巷子里被刺杀,疑似连环杀手作案…
伏见鹿从头到尾安静地听完了,他过滤掉无效信息,开始发问:“请问这个切确死亡时间是怎么来的?”
水谷润一郎又挠了挠脖子:“警察说的。”
伏见鹿‘昂’了一声,又问:“那你们知道办案刑警的调查方向吗?”
水谷润一郎也不知道,他挠完脖子挠鼻子:“不太清楚。”
伏见鹿最后问道:“这都一个半月了,连个嫌犯都没有找到么?这么长的时间,都足够凶手坐列车周游日本了。”
水谷润一郎又开始挠屁股,看上去就像是浑身发痒坐立不安:“这…我们都尽力了…”
闻言,伏见鹿心里清楚,再继续问下去,也问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只会让对方尴尬而已。
他交换了联系方式,起身告辞,并吩咐说,如果以后有需要,会随时联系北方会,希望水谷先生能够配合。
水谷润一郎还以为伏见鹿是来责难的,没想到伏见鹿问完话就准备走了,反倒叫他心底发慌,连忙站起身说道:“伏见先生,要不吃个饭再走…”
“不吃了,办案要紧。”
伏见鹿打算回家吃,今日调查到此结束。但他嘴上还是得装出一副兢兢业业的样子,等消息传回九条睦的耳朵里,就显得他劳心劳力鞠躬尽瘁。
他顺路采购了一些水产,其实也不算是采购,是水谷润一郎硬塞的,没收他钱,算是变相的贿赂…金枪鱼和帝王蟹可不便宜,而且还派专人配送,光是水冷运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回家路上,伏见鹿给九条唯打了个电话:“摩西摩西?是我…”
九条唯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伴随着脚步走动声和文件翻页声,看得出来她当上警视总监后非常忙:“怎么了?”
“你是不是提前知道家里死人了,所以才同意让我带玉子回去?现在好了,你老爹让我去查这破案子,这也算休假吗?”
伏见鹿回过味来了,他发现自一周前九条唯就用各种方式许以利诱,经常催促他干活,条件就是让他带源玉子回北海道见家主…九条唯身为家中长女,弟媳死了,她没理由不知道。
知道了还不说,什么居心?
九条唯不以为意,随口说道:“你不是喜欢查案吗?顺手的事儿,还能证明自己的能力,多好。”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模糊了一些,估计是把话筒拿远了:“还有其他事吗?没事我就挂了。”
“别急啊,”伏见鹿坐在电车上,单手抱着泡沫冷箱,里面装着帝王蟹,至于金枪鱼则由专人用冷库货车运输:“再怎么着,这也是你的家事,怎么推给我这个外人?”
九条唯没吭声,他继续说道:“又把我当枪使,是吧?”
九条唯问:“为什么这么想?”
伏见鹿说:“你弟弟杀了老婆,警察就算知道也不敢明说,九条睦想包庇儿子又得给儿媳娘家一个交代…所以让我来帮忙擦屁股,是吧?”
九条唯声音变清晰了,四周也没了杂音,她估计是换了个房间,语气也认真了不少:“你说对了一半。”
就算只说对一半伏见鹿也知足了,他完全是胡诌乱说的,只是为了凸显九条唯不当人,处处针对他,反正有冤没冤都得叫两声,算是谈判的一种手段。
伏见鹿以往查案也是这样,往可能性最高、最阴暗的方向去揣测,源玉子还非说他这样不算推理。
眼下,他顺口问道:
“哪一半?”
九条唯说:“阿光确实有嫌疑,但人是不是他杀的,还不太清楚;老爹也未必打算包庇他,家里又不止阿光一个儿子,有必要的话,老爹说不定会清理门户。”
伏见鹿扭了扭屁股,他感觉冷箱压得腿发麻:“所以具体是怎么回事,你们家还没弄清楚是吗?”
“情况很复杂。”九条唯嘴上说得很严重,但语气非常轻松,看得出来她其实并不在意这件事:“否则老爹也没必要把这件事交给你来办了。”
“那我这不算加班吗?”伏见鹿的关注点和她不一样。
“算。”九条唯只能这么说。
“有加班费么?”伏见鹿又问。
“没有。”九条唯忍无可忍:“谁让你办事,你就找谁要钱。”
伏见鹿研发出了针对九条唯的‘对魔邪恶吟唱’,他语气激动地喊道:“是你把我骗回去的!还把我当枪使!我为警视厅流过血,我为反恐出过力!好不容易养伤休假,你还让我给自己家擦屁股!九条唯,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九条唯沉默片刻,反问:“你想怎样?”
伏见鹿还在喊,全然不顾电车上乘客投来异样的目光:“我为警视厅流过血,我为反恐出过力!我为警视厅流过血,我为反恐出过力!”
听筒里传出九条唯深呼吸的声音,估计是在压抑怒火:“你再这样我就挂电话了。”
伏见鹿继续施法:“你就这样对有功之臣?明天我就打电话给东京新闻,就说新上位的警视总监排除异己、嫉贤妒能、结党营私…”
九条唯感觉这家伙真干得出来这事,她只好放软语气说道:“多给你休一个月的带薪假,这总行了吧?”
“我缺你那两个臭钱吗?”伏见鹿骂爽了。
“那你到底想怎样…”
“我为警视厅流过血,我为反恐出过力!我——”
“行了行了行了,回头我跟老爹打个电话,帮你做一下思想工作。”九条唯又说。
“臭老头算老几啊?我跟玉子谈恋爱关他屁事!”伏见鹿一键开启嘴臭模式。
“我已经把你家的监控撤了,以后你跟玉子的事情我不会多管,”九条唯语气冷硬下来:“警告你,不要太过分。”
伏见鹿见好就收,转眼就恢复了正常,说道:“谢谢,我觉得可以。案子我会尽力查的,就这样吧,不打扰您工作了。”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嗯,不错,多了一个月的带薪休假,还能让丈母娘帮忙做思想工作…最重要的是,丈母娘发话了,以后不管他跟玉子的事情。
这是不是就默认了婚前性行为?
伏见鹿琢磨了一路,等他到家门口,水冷运输工人正好在卸货,把一箱金枪鱼往院子里搬。
与此同时,源玉子刚从警署回来,她生怕没赶上伏见鹿回家,了解完案情就带着卷宗匆匆往家里赶,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慢一步就算了,还正好跟伏见鹿撞了个正着。
两人隔着卸货工人面面相觑,平樱子则若无其事地路过,径直开锁进门,给搬运工人带路。
“我、我带樱子去镇上逛了一下。”
源玉子做贼心虚,主动解释,把卷宗往背后藏。
伏见鹿觉得这家伙有事瞒着,但他没多问,挥了挥手,说道:“挺好的啊,吃饭了吗?”
“还没有…”
源玉子路过卸货工人时,看着沉甸甸的箱子,忍不住问道:“你买了些什么啊?”
“海鲜啊。”伏见鹿说。
卸货工人把三口大箱子和一个冷柜并排放在老宅客厅,拿出文件让伏见鹿签了字,点头礼貌地告辞。
平樱子站在箱子旁边,东瞅瞅西看看,时不时还用手敲一敲。她对里面的东西没兴趣,倒是有点想要这三口箱子。
“买这么多,吃得完吗?”
源玉子觉得有点够呛,这一口箱子都快比她人高了。
“吃不完就送人嘛,那么多街坊邻居,还怕浪费了?”伏见鹿把泡沫箱塞进冰箱,开始处理地上的三口木箱。
他撬开盖子,里面堆满了碎冰块,正中央躺着一条肥硕的金枪鱼,目测得有一米六七,比源玉子还高,至少一百多公斤。
箱子上还贴着几张纸,标注了这条鱼是从哪来的、什么时候捕捞的、经过了几道检测…源玉子凑过去看了一下,两天前刚捞上来的,昨天检疫冷冻,很新鲜。
水谷润一郎还挺贴心,知道冰箱装不下,还送了伏见鹿一个冷柜。
伏见鹿一一撬开盖子,把三条鱼抬进冷柜,碎冰全倒进去,制冷保鲜。他累出了一身汗,先去洗了个澡,刚出浴室,就瞧见源玉子在鬼鬼祟祟的藏东西。
“藏什么呢?”他用浴巾擦着头发,凑了过去。
源玉子刚掀起蹋蹋米,把案件卷宗塞了进去,身后就传来伏见鹿的喊声,把她吓了一跳,汗毛都立起来了。
“没、没什么…”
她连忙转过身,用屁股压着榻榻米:“打扫卫生呢,哈哈,哈哈哈哈。”
伏见鹿眯起眼睛,这家伙笑得也太假了,简直把‘我在撒谎’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诶…这样么。”
伏见鹿没揭穿,他打算等源玉子不在,掀开榻榻米偷看,再以撒谎为由在道德上谴责源玉子。
就这么一来一回,半天过去了,太阳日落西斜,鹿师傅开始准备今天的晚餐。
他在厨房里倒腾良久,做了五菜一汤——清蒸帝王蟹、蒜蓉蟹粉豆腐、香煎金枪鱼、金枪鱼炖豆腐和帝王蟹味增汤。
全是虾和鱼肉,三人喜提痛风套餐。
吃饭时,源玉子有点心不在焉,她筷子没停,但嘴巴有意无意地聊起了别的事情:“话说,我今天逛街的时候,听到别人在议论一件凶案…”
伏见鹿只当她又在多管闲事,说道:“食不言寝不语。”
“晚餐就是要闲聊,不闲聊干嘛聚在一起吃晚餐。”源玉子给自己找了个借口,继续说道:“那案子很有意思,你听了一定感兴趣。”
伏见鹿面露狐疑,他停下筷子,嘴里嚼嚼嚼,抬头瞥了源玉子一眼:“什么凶案?”
“有个女人,在夜晚街头小巷里,被人给刺死了。”源玉子有点心虚,不敢正眼看人,但她又忍不住想要跟队员分享,顺带听一听队员的推理。
这起凶案真有点难住她了,又不是在封闭空间内,而且案发时间也过去了一个多月,就算她去侧写,也未必能看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源玉子一张口,伏见鹿立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不仅猜到了源玉子在隐瞒什么事情,还猜到了九条睦那老东西是什么打算。
这老家伙,竟然跟自个外孙女说了同样的话…
伏见鹿算是看出来了,九条家上下全是阴谋家,心眼子比马蜂窝更多。
他真有点想骂人,心想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九条睦比九条唯更腹黑…源玉子这点单纯的基因,百分百是遗传她爹的,跟九条家没有半毛钱关系。
伏见鹿表面上依旧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他开始装傻,顺着源玉子的话往下问:“哦?有点意思,然后呢?”
“更有意思的还在后头呢!”
源玉子心中窃喜,以为伏见鹿没发现,连忙双手兜住椅子,像王八背壳一样,迈着小碎步绕过餐桌,在伏见鹿身旁坐下:“警方最先锁定的嫌犯是她的丈夫,因为她跟丈夫不和,两人关系很差…”
“锁定嫌犯的理由这么草率吗?”伏见鹿吸了一口蟹粉。
“没办法,先找突破口嘛。”源玉子已经能够理解这种查案方式了。
“没有目击者吗?”伏见鹿侧目。
“没有哇,要是有的话,也不至于这么难查嘛!”源玉子说。
伏见鹿听着觉得有点不对,他想了想,顺势说道:“我买鱼的时候,好像也听过类似的传闻,说是有个女人在街头被刺死了,不过跟你说得有出入,当时有人目击了嫌犯逃离现场…”
“诶?真的假的?”源玉子是真信了。
她看着伏见鹿带了一堆海鲜回家,潜意识觉得伏见鹿没撒谎。
“真的啊,”伏见鹿假装惊讶:“我们说的该不会是同一起案子吧?”随后,他摆了摆手,笑道:“不可能不可能,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先吃饭吧,今天饿死了。”
源玉子捏着筷子,但没夹菜。
她急得抓耳挠腮,想要确认伏见鹿说的是不是同一起案子,但又没办法直接问‘死者是不是九条优花’…要是说得太细,不就暴露她看过卷宗了嘛!
可要是不问,万一真的是同一起案子怎么办?
要是有目击者,就代表办案刑警有疏漏啊!这可是重大线索,必须问清楚才行啊!
“啊、啊,也是啊,”源玉子都结巴了,她脑袋飞速运转,拼劲全力撒谎,用尽了从伏见鹿身上偷学的撒谎招数:“但、但也有可能是…流言之间有差异嘛!有人打听到的是没有目击者,也有人打听到的是有目击者…也有这种的可能的嘛!”
“哦,确实。”伏见鹿装一副不关心的样子。
源玉子顺势说道:“你有没有什么细节,能够印证我们说的是不是同一起案子?”
伏见鹿夹起一块蟹肉,用筷子戳碎了拌饭,他面露回忆状,说道:“好像听说那女人是个外国人,老公还挺有钱的,所以才引起大家关注…”
“是同一起案子!”源玉子激动得都要蹦起来了,追问道:“目击者是谁啊?具体看到了什么?快说说嘛!”
“忘记了啊,路边闲聊的事情,谁会记那么清楚…”伏见鹿欲擒故纵。
“你快想想啊!”源玉子急得开始摇伏见鹿胳膊。
“好像是…一个酒店服务员吧?在阳台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戴着口罩和墨镜…”伏见鹿假装回忆:“就这么多了。”
源玉子很吃惊:“诶?!可警察问过周边酒店服务员,都说什么都没有看见啊!”
说完她连忙捂住小嘴,一副‘糟糕说漏嘴’的表情。
伏见鹿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盯着碗里的蟹肉,那眼神就像是在说‘这蟹肉可真bro啊’:“这有什么,目击者怕引来麻烦,有所隐瞒是常见现象,所以警方才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讯问。”
“有、有道理。”
源玉子拍了拍胸口,心想好险好险,还好伏见君就顾着吃,没听出来,下次可得注意。
伏见鹿猜她去了警署,拿到了卷宗,顺势询问道:“然后呢?这起案子有意思的地方在哪里?听起来就像是一起普通的凶杀案啊。”
源玉子一听,侦探之魂熊熊燃烧,很想跟伏见队员仔细探讨,可惜不能,她只能拐弯抹角说道:
“刚才不是说到警方锁定了丈夫嘛,认为丈夫是嫌犯。但调查后发现,隔壁市的札幌警署,同样在追查一起凶案,嫌疑人也是九…是那个丈夫。”
她差点又说漏嘴了,还好及时调整回来,没让伏见君发现。
伏见鹿想了想,说道:“一个人犯下两起凶案又不是什么稀罕事,还是没听出有意思的地方在哪里。”
源玉子‘哼哼’两声,一脸得意,要是手边有个烟斗,她准会叼上装样子:“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两名死者的死亡时间相近,一个人没办法同时在两地作案吧?”
伏见鹿恍然,装出第一次听的样子:“也就是说,他在札幌市杀了人,就不可能同时在小樽市杀人,反之亦然,对吧?”
“没错!”
源玉子很想学伏见鹿打响指,可她不会,只能两指一搓,用嘴巴配音,舌头在口腔里弹了一下,发出‘咄’的一声。
伏见鹿放慢咀嚼速度,问道:“另一个死者是谁?”
“是丈夫的情人。”源玉子连忙补充一句:“这我也是听说的,北海道就是这样,大家都爱闲聊,哈哈。”
伏见鹿继续装糊涂,笑着说道:“我明白了,你是想玩‘流言推理游戏’,通过几句话的信息,推理出凶案的真相,对吧?”
“…呃?对、对啊,就是这样!”
源玉子强压着嘴角,心想鹿君真是好骗,都说恋爱使人变笨,看样子鹿君已经彻底坠入爱河,变成了对她死心塌地的笨蛋哇哈哈哈哈!!
伏见鹿顺势开始分析起来:“也就是说,现在有三种可能。第一种,丈夫杀了妻子;第二种,丈夫杀了情人;第三种,丈夫谁都没杀,作案者另有其人。”
源玉子感觉他在说废话:“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嘛。”
伏见鹿反问道:“那你觉得是哪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