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玉子用小手撑着下巴,在开始推理之前,她心里琢磨着要不要给自置办一身行头,比如说烟斗或者雪茄之类的…不然的话,她每次开始推理,就用小手托着下巴,完全没有名侦探名警部的风范。
嗯,决定了,明天出门顺带买一个烟斗。
她点了点头,看上去就像是‘我已推理出真相’的样子,但实际上心里才刚开始琢磨凶案。
伏见鹿在一旁等了半晌,碗里的饭都快吃完了,源玉子才回答道:“我觉得是第三者作案。”
“判断的依据呢?”伏见鹿问。
“丈夫没有杀人动机,如果他不爱妻子了,完全可以提出离婚,没必要走到杀人的地步;情人也一样,如果他不爱情人了,也可以跟情人分手,何必杀人呢?”
源玉子双手抱胸,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妻子又不是不知道丈夫在外面有情人,那情人也肯定知道自己是小三,完全没有理由闹到杀人的地步…”
伏见鹿‘昂’了一声,不予置评,他状似无意地感叹道:“要是知道两人的准确死亡时间就好判断了。”
源玉子小脸都憋红了,她很想说我知道我知道,可说出来就暴露了,只能夹着大腿像尿急一样扭来扭去。
伏见鹿见她自个想不出什么好借口,就干脆帮她找补说道:“你再仔细想想,没准当时有人提到了准确的死亡时间,只不过你不小心忘掉了。”
“好、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源玉子非常心虚,她顺势说道:“妻子的死亡时间是在晚上十一点,情人的死亡时间也是在晚上十一点…”
伏见鹿放下碗筷,他已经吃饱了,从冰箱取出肥宅快乐水,边喝边问道:“好像有点太准确了吧?死亡时间预估不是有几个小时的误差吗?”
“因为妻子临死前吃过晚餐,有小票和餐厅服务员等人能证明。尸体胃里有残留的食物,法医解剖后,通过食物消化状态,反推出了死亡时间是在十一点钟…”
源玉子开始放飞自我,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了:“而情人则是因为有目击证人,当时小巷外有个扫大街的清洁工,看到了从巷子口鬼鬼祟祟溜出来的男人,戴着墨镜和口罩,当时也是十一点钟…”
“噢!明白了。”伏见鹿点头。
源玉子连忙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这也是我听别人闲聊说的。”
伏见鹿很想问谁闲聊会聊这种事,但他还是忍住了,继续问道:“那清洁工指认了丈夫吗?”
“指认了,他觉得听声音和外形有点像,但没有看到脸,所以不确定是不是本人。”源玉子继续说免责声明:“这也是我听别人闲聊时说的。”
伏见鹿心里有了调查方向:“如果我是办案刑警,肯定会先调查妻子和情人的人际关系、资金账户、通话记录等,排除互相买凶杀人的可能性。”
源玉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她们两个有可能互相买凶谋杀对方吗?”
“你刚才说事情不至于闹到杀人的地步,这我就得纠正一下了。”
伏见鹿打了个气嗝,满嘴可乐味儿:“妻子长期被丈夫冷落,她难道不会对情人怀恨在心吗?情人长期没有名分,她难道不会对妻子有所怨怼吗?当然,最可恶的是丈夫,但男人嘛,出轨可以转移矛盾,夹在中间只会享受,不会难做。”
源玉子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伏见鹿:“什么意思?”
伏见鹿还在想案子呢,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也没意识到这是个死亡问题:“要是妻子生气,就把错推到情人身上;要是情人想要名分,就谎称家有悍妻无可奈何…总之就是两头瞒嘛!她们为了争夺男人的心,只会更加努力地讨好男人,并且仇视竞争对手。”
话音一落,无名的危险正在向他逼近。
源玉子别过脸,微微侧目,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伏见鹿:“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听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啊。”
伏见鹿意识到不对劲了,他捏着空可乐瓶,回头看了一眼源玉子,后者的眼神充满了怀疑。
“我以前代理过离婚官司。”
伏见鹿反应很快,几乎不需要大脑思考,张口就想好了答案:“对于这种出轨的男人,我心里是非常鄙夷的。正所谓‘亏妻者百财不入’,这种人就不配被爱。”
源玉子连连点头,看上去很满意,好似无事发生,又把话题拉回了案子上,感慨道:“这个不太好查哇,妻子家境不错,而且娘家还是外国人,难保没有其它资产;情人也是一样,积蓄大多来自丈夫,偶尔还有些见不得光的收入…”
伏见鹿想了想,觉得这种事警方确实难查,但放在黑道就不一样了,回头他找水谷润一郎打听一下,问问最近道上有谁接了单,或者问问最近道上有没有人跑路,很快就能一清二楚。
“害,没事,反正又不是我们办案。”
他把玻璃瓶放在桌上,翘起了二郎腿,靠在椅背上消食。
平樱子妙手神偷,把玻璃瓶给收走了。她今天跟源玉子出门,也是有收获的。
原来北海道的便利店回收可乐玻璃瓶,一个瓶子五十円,她觉得这是个商机,打算倒卖玻璃瓶充实自己的小金库。
“话是这么说,但是…但是…”
源玉子‘但是’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换个角度试图让伏见鹿继续参与讨论:“你不好奇真相是怎么回事吗?”
“不就是那三种可能性之一吗?”伏见鹿一点都不好奇,毕竟提前知道了答案,就没什么趣味可言了。
源玉子不服,试图抬杠:“万一丈夫真的同时在两地作案呢?万一酒店服务员也指认了丈夫呢?两起凶案,他都有作案嫌疑,这你怎么解释?”
“你都说了是万一,等他指认了再说吧。”伏见鹿不以为意,他吃饱喝足就喜欢奚落人,又开始拿源玉子开涮:“没准凶手是双胞胎,恰好长得跟丈夫很像呢?”
说完他还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就跟当初在交番查案时一样,逗一逗不服输的源玉子,看源玉子的小脸涨成西红柿,还是挺有意思的。
源玉子气的饭都吃不下了,她哼了一声,赌气说道:“瞧着吧!我、我明天再出门打听打听,绝对能证明给你看的!”
“噢噢噢那我很期待啊。”
说完,伏见鹿在榻榻米上躺下,脑袋枕着双手,脚上还在翘二郎腿,化身为了野比大雄。
源玉子还想较劲,但伏见鹿不应声,她只好暂时忍气吞声,默默吃完了晚餐,和平樱子一起清扫了餐桌,洗了碗筷。
海边街道渐渐入夜,伏见鹿躺了一会,觉得无聊。这鬼地方既没有漫画也没有电视,顺路买的杂志也很无趣,上面的文章小故事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意林味儿。
他实在无聊,提议三人一起玩双六。
日本传统的双六其实还挺麻烦的,分为「盘双六」(类似西洋双陆棋)和「絵双六」(图绘式冒险游戏)两大类型…但伏见鹿不想玩太费脑子的游戏,他比较喜欢玩赌运气的游戏,所以打算玩的是自绘双六。
有点类似飞行棋和大富翁,在纸上画棋盘,每个格子都写上对应的惩罚或者奖励,最先走到终点的人就算赢了。
听起来很简单,但好玩的游戏规则通常都不复杂。
源玉子也无事可做,她恨不得现在就飞回警署,继续查案,可偏偏伏见鹿在家,她又想不到什么借口出门,只能找点事情打发时间,故而同意了下来。
为了提高游戏的趣味性,伏见鹿提议格子的惩罚或奖励内容用便签来写,每人轮流写一格,写完了把便签翻转过来,贴在格子上。
等棋子走到对应的格子,再把便签翻开来看。
源玉子自无不可,反正是打发时间,就答应了下来。
平樱子自告奋勇去便利店买骰子和玩具小人,实则是偷偷把喝完的可乐瓶换钱,顺带还挣了源玉子的一份跑腿钱,小金库日益充盈,成就感满满。
两人在一张草纸上画好了棋盘,轮流写便签,中途平樱子带着骰子和玩具小人回来了,也跟着写了几张便签。
一切准备就绪,伏见鹿却突然不想玩了。
他又躺回榻榻米,说道:“你们俩玩吧,我再躺会。”
“怎么了?”源玉子一愣,想掀开标签偷看:“你该不会写了什么奇怪的惩罚吧?”
“怎么可能,我自己也有概率走到每一个格子上,当然不会做这种蠢事。”伏见鹿真的就只是单纯的不想玩了,丧失了兴致:“就是觉得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平樱子知道他在想什么,问道:“要赌点什么吗?”
伏见鹿抬头,问:“你们打算赌什么?”话一说出口,他兴致又恢复了,在棋盘边坐下:“要不定个彩头吧。”
源玉子不想参与赌博,伏见鹿及时改口,说这不是赌博,而是比赛,第一名和第二名能拿到奖品。
这么一说,她也来劲了,好胜心顿起。方才伏见君嘲讽她的仇,她还记着呢!正好能趁此机会一雪前耻!
“什么彩头?”平樱子比较关注实际的。
“每人收点报名费,彩头就是均分报名费吧!”伏见鹿想了个折中的方案,从钱包掏出一万円的大钞,放在了棋盘旁边。
见状,平樱子从口袋摸出个金属瓶盖,跟着放在万円大钞旁边。
“你什么意思?”伏见鹿疑惑道。
“这是我的幸运徽章,随身携带能增加运气值,千金不换,非常宝贵。”平樱子说。
伏见鹿打眼一瞧,又问:“这不我刚喝的可乐瓶盖吗?什么时候变成了幸运徽章?”
“这是第一批可口可乐的瓶盖,有很高的收藏价值,你不懂不要乱讲。”平樱子倒打一耙。
伏见鹿很不爽,这家伙老是偷学他的招数,非常令鹿讨厌。
他随手拨开瓶盖,说道:“不收这玩意,太贵了,只要一万円就好。”
平樱子回头看向源玉子,挑唆道:“大家都付钱的话,不就成了赌博吗?”
源玉子觉得很有道理,认为门票只需要给出心意即可,没必要那么较真。况且真要押上万円大钞,她还是有点小心疼的,所以立即表示反对:“好孩子可不能赌博啊,鹿君你的思想非常危险!”
两票对一票,伏见鹿只能选择少数服从多数。
源玉子为了表明诚挚的心意,她押上了冰箱里的半块西瓜,这是她从警局回来的时候顺路买的。
伏见鹿觉得自己亏了,但他看源玉子和平樱子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又觉得把这一万円从她们眼前拿走会很爽。
“那就开始吧,石头剪刀布,决定谁先扔骰子。”
伏见鹿说完,又补充了几句:“为了确保游戏的公平性,增添两条新的游戏规定,如果拒绝执行惩罚,就需要在原地停留一轮,这没问题吧?”
“没问题。”源玉子点头。
“好。”平樱子附和。
“还有,为了增加竞技性,摇完骰子可以选择要不要走满格子数,比如说摇了个六,就可以选择走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和六步;摇了五只能一到五,以此类推,摇了一就只能走一…没问题吧?”伏见鹿问。
源玉子想了一下,如果有人先手踩到了有惩罚的格子,后手玩家就能有选择性地避开,保持一种你追我赶的均势,不至于让某个倒霉蛋落后太多。
她没准就是那个倒霉蛋,为了保底,她也同意了这条规则。
三人达成共识,游戏正式开始。
“石头、剪刀、布!”
三人围成一个圈,同时出手,伏见鹿眼疾手快,微微滞后,通过预判中途变招,从剪刀变成了石头。
平樱子和源玉子都出的剪刀,他获胜,拿到了先手优势,能够第一个摇骰子;接下来平樱子和源玉子猜拳,源玉子又输了,平樱子第二个摇骰子出发。
“先走的人容易踩雷,我是故意输的。”源玉子酸溜溜的说道。
“好好好。”
伏见鹿没计较她的酸言酸语,他记得自己在格子里写了什么,所以摇骰子时暗暗运力,轻轻地往纸面上一丢,想着至少摇出个三来。
可惜,他没点摇骰子或者赌徒技能,就摇出来了一个二。
第二格是伏见鹿写的便签,内容是‘学猪叫’,他不想选,直接走了一格,落在源玉子写的便签上。
“呃啊,可恶!”源玉子怒捶榻榻米。
伏见鹿掀起便签一看,底下写的是‘前进五格’。
平樱子斜睨源玉子,问道:“你干嘛要写这种东西?”
“助人为乐多好!再说了,万一鹿君摇了个六,我摇了个一,不就刚好能追赶上他吗?”源玉子很不甘心,自己准备的便签让别人占了便宜,有种被牛了的感觉。
“多谢多谢,大善人。”
伏见鹿捏着玩具小人,哒哒哒前进五格,正好落在自己写的便签上。
他食指摁着小人的脑袋,没有松开,因为他想起来了,这张便签底下写的是‘倒退回出发点’。
伏见鹿捏着玩具小人脑袋,说道:“太得寸进尺了不好,退一步海阔天空,我还是只走四格好了。”
他写这个便签的初心,是为了防开局摇出六的欧皇,如果是他本人摇出六,完全可以只走五步,避开这个陷阱。
“不行!”平樱子突然抗议,她算是看出来了,伏见鹿根本不敢走自己写的格子,肯定全是坑:“便签要求走五格就必须走五格,要求是必须执行的,扔骰子才能选择走几格!”
源玉子也察觉到猫腻,跟在一旁连连点头:“君子游戏,鹿君你可不能耍赖啊!”
伏见鹿没办法,确实是君子游戏,耍赖就不好玩了,他只能走五格,打开自己写的便签,回到了原点。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源玉子发出得逞的笑声。
“收敛点,你都没出发呢。”伏见鹿斜睨道。
源玉子没有丝毫收敛,胜者就是要无情地嘲笑弱者,游戏才有意思哇咔咔!
在两人斗嘴的时候,平樱子趁机丢了骰子,她本想用小手拨一下,但注意到伏见鹿有意无意地瞥过来,就收起了罪恶之手,看着骰子摇摇晃晃,最后停了下来。
她摇了个四。
平樱子没走四格,而是走了三步。
第三格是她自己写的便签,她将其掀起,伏见鹿和源玉子凑过去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踩中此格玩家可以偷看任意便签」。
“哇,你这也太耍赖了!”源玉子说。
平樱子悄悄附身,凑到源玉子耳边低声说道:“我在前面给你探路,咱俩拿第一第二,多好。”
源玉子当即改口:“但话又说回来了,事先没有规定,我觉得合理。”
伏见鹿算是看出来了,这两家伙达成了反鹿同盟,主要是源玉子受平樱子忽悠。他觉得不公平,当即表示反对:“上面没写可以偷看几次,所以是默认偷看一次。”
“凭什么?为什么不是默认偷看全部?”源玉子反问。
伏见鹿玩起了文字游戏:“如果是默认偷看全部,便签上应该写「踩中此格玩家可以偷看全部标签」,而不是‘任意’标签,‘任意’说明了是单指一个;如果是复数,就应该写明确切数量,否则这条标签不合理,应该作废。”
伏见鹿不知钻过多少法律条款的漏洞,没人能在文字游戏上玩过他。
源玉子和平樱子都哑口无言,驳不赢他,只能作罢。
能偷看一次也挺不错的,是巨大的优势,平樱子没看开局几个格子,而是直接去看终点倒数第三个格子——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是她和源玉子写的标签,倒数第三是伏见鹿写的标签。
“写的啥写的啥?”源玉子连忙凑过去问。
“学小狗蹲汪汪叫。”平樱子面无表情说。
“可恶,太坏了!”源玉子顿时同仇敌忾。
三人继续游戏,轮流丢骰子,开始你追我赶。
玩过几轮后,他们渐渐地摸清楚了每个人写标签的倾向。
源玉子写的标签是最好的,要么是向前几格,要么是多丢一次骰子。最严厉的惩罚,也不过是大喊三声‘玉子队长英明神武’;
其次是平樱子,好坏参半,好的标签基本是增益,比如说可以选择是否要执行下次踩中的标签,坏的标签基本是拉别人后退,比如说强制把身后的标签打乱顺序;
最屎的标签就是伏见鹿写的了,基本上全都是坑,学狗叫学猪叫学勾勾哒叫、倒立洗头鼻孔吃面头戴胖次…所有人都会避开他写的标签,包括他自己。
但事实上,源玉子和平樱子都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伏见鹿的赌性很大。
他确实绝大多数标签都写的是坑,但也切实的写了一个好标签,内容是「前进至终点最后一格」。
伏见鹿一直没声张,哪怕他进度落后,依旧不急不躁,默默靠近那个格子。
哼哼,游戏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绝地翻盘!
源玉子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她跟平樱子已经甩了伏见鹿一大截,目测至少十格以上,除非她俩连续两轮在原地停留,否则不可能会被伏见鹿超过!
“看到了吧?这就是友情的力量!你还是要多学一下社交,有朋友的帮助,才能走得长远…”
源玉子已经开始发表获奖感言了。
话音刚落,伏见鹿摇完骰子,前进三格,主动踩在自己写的格子上。平樱子最先反应过来,身子战术性后仰。
——「前进至终点最后一格」
源玉子盯着便签上的一行小字,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她再抬头看向伏见鹿,后者正压着嘴角在笑,已然有日本人的面相。
“你耍赖!”她喊道。
“是你说的,君子游戏,事先没有规定,那就是合理的。”伏见鹿说。
源玉子无法反驳,如败犬伏地,双手垂着榻榻米,心底万般不甘。输了游戏就算了,今晚还吃不到冰西瓜,她真想怒问苍天为何如此不公…
这时,平樱子凑到她耳边,低声蛐蛐了几句。
源玉子一愣,犹豫片刻后,她忽然抬起头,搂住伏见鹿胳膊,仰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伏见鹿,轻声恳求道:
“鹿君…不要走好不好?我、我最喜欢你了…你一定会为了我留下来的,对吧?”
伏见鹿一愣,刚拿起玩具小人的右手悬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