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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自古佳人偏遇劫

  少一时,酒菜齐至。刻下不过将近辰时,店内空空荡荡,只店主自个儿守在内中。

  陈斯远夹起一筷子驴肉尝了尝,只觉滋味欠缺,便自个儿斟了一杯老酒。略略吃用,这才说道:“东主,敢问这巷子里可有个马寡妇?”

  那矮小店主顿时蹙眉道:“客官怎地扫听此人?”

  陈斯远笑道:“实不相瞒,在下读书不成,维好写些志异、话本子,上月才来京师,便扫听得有个马寡妇…”

  那东主顿时来了谈兴,凑过来落座道:“客官算是问对了人,小的在此开脚店二十余年,马寡妇如何,小人再清楚不过。”

  陈斯远笑道:“正好,还请东主仔细说说。”说话间为那东主斟了一杯酒。

  东主馋虫大动,滋溜一口一饮而尽,说道:“那马寡妇本家姓刘,本是邢台人士,其父乃是县中典史。这马寡妇长到十六岁,便嫁给了马家大爷。婚后二人还算和美,不过二年便得了个儿子。

  谁知过了些年,马大爷出门打理营生,过黄河时一时不慎落了水。待捞上来人早就没了!一众伙计无法,紧忙采买了棺椁,扶棺回了京师。马寡妇领着个幼子自是哭得死去活来,又有马家各支前来争产。

  还是那马寡妇的典史爹亲自来了一趟,这才将马家各支牛鬼蛇神给压服了。原本这马寡妇教养儿子,待过上一些年说不得朝廷还会发个贞节牌坊呢,谁知便遇上了柳二郎!”

  陈斯远笑道:“诶呀,东主不去说书实在可惜了。”

  东主也笑道:“客官见笑的,小人素日里听惯了书,这张口说故事可不就带了说书先生的腔调?”

  陈斯远瞥了一眼外间的马车,问道:“这柳二郎是何许人也?”

  东主道:“这柳二郎也不简单,此人本是世家子弟…”

  东主忽而止住话头,抬眼朝陈斯远身后看去。陈斯远回首,便见妙玉绷着脸行了进来,随即一言不发坐在了陈斯远隔壁桌。

  “这个…”东主瞧着妙玉一袭僧衣有些为难,陈斯远便道:“一起的,想来是听着东主说得有趣,这才凑过来听热闹。”

  东主见那妙玉不吭一声,这才继续往后头说将起来。

  其后马寡妇过年时逛庙会,偶遇了柳湘莲,得其援手方才寻回了荷包。再往后去庙里进香,二人再次巧遇。这一来二去,二人便勾搭在了一处。

  起初二人尚且遮掩一二,柳湘莲只夜里来寻马寡妇。待过了半载,二人愈发大胆,那柳湘莲干脆留在马寡妇家中盘桓不去。

  谁知有马家仆役看不过去,偷偷知会了马家各房。一日夜里,马家众人堵门捉奸,柳湘莲吓得翻墙而走,独留下马寡妇一人应对。

  那马家各房也不是善类,搜检一番到得得了柳湘莲衣物,当即将那马寡妇生生打死。

  再往后各房分赃,马寡妇之子养在三房叔叔家里,不过二年染疫一命呜呼。待刘典史得了信儿,女儿与外孙早就死了去,气得提了刀来京师寻柳湘莲拼命。那柳湘莲狐朋狗友众多,躲在城外不敢归家。

  刘典史遍寻不见,回程路上一命呜呼,此事方才告一段落。

  那东主边说边饮,足足吃了半壶酒方才停下。又有老主顾登门,这才意犹未尽而去。

  陈斯远笑吟吟看向妙玉,便见其冷眼瞧过来,略略对视,那妙玉便径直起身回了车里。

  陈斯远又饮了一杯老酒,这才会账起身,也上了马车。

  眼看妙玉占了主位,陈斯远也不在意,撩开衣袍施施然落座,便吩咐庆愈启程。

  妙玉忽而冷笑道:“收买那东主抛费了多少银钱?你当我是那路边小儿?听人随口一说便被人哄了去?”

  陈斯远道:“不急,等到了下一程且看你还如何嘴硬。”顿了顿,又道:“错非表姐相求,你道我会干这起子费力不讨好的事儿?你我相看两厌,做个点头之交刚好,若是太过熟稔反倒不美。”

  妙玉这会子不过是嘴硬,方才听那东主所说,简直与此前她偶遇柳湘莲的情形一般无二。如今回想起那日情形,妙玉越琢磨越古怪。这京师乃是首善之地,虽也有青皮喇咕,却哪里敢当街闹事?不怕被顺天府官差拿了去?

  于是妙玉对那东主所言,心下已信了五分。此时眼见陈斯远气定神闲,不由得又信了两分。

  马车辘辘而行,内中二人也不说话,过得半晌,又倏然停下。外间庆愈道:“大爷,到地方了。”

  陈斯远扫量妙玉一眼,说道:“师太稍待。”

  说罢自行挑了帘栊下了车,须臾又将个包袱丢进内中。

  妙玉蹙眉不已,拾起铺展开来,见内中竟是一套男子衣裳。外间陈斯远便道:“那锦香院不便女客到访,师太还是换一身衣裳吧。”

  “锦香院?”妙玉久居京师,何尝不知那锦香院乃是一等一的销金窝?闻言自是惊声出口。

  外间陈斯远略略停顿,轻笑道:“看来师太是不敢去…既如此,那咱们不若回程吧。”

  妙玉顿时挑眉道:“谁说我不敢?你且等着!”

  撂下狠话,妙玉心下又打怵不已,半晌方才窸窸窣窣解开水田衣,待换过衣裳、靴子,又寻了网巾将头发简单挽起,这才挑开帘栊下了马车。

  陈斯远等在马车左近,原本心下不耐,待瞧见妙玉一袭书生衣袍下了马车,顿时眼前一亮。妙玉身量本就高挑,穿了那书生衣袍虽显单弱,却别有一番妩媚滋味。

  待妙玉厌嫌着瞧过来,陈斯远方才收回目光,当即探手一引,二人便一前一后往那锦香院而去。

  这锦香院便在金鱼池左近,比照闲趣书寓自是差了一筹,规矩也不如闲趣书寓那般大,于是薛蟠这等不差钱的,也能寻了姑娘一亲芳泽。

  早有大茶壶迎过来,见二人都是书生装扮,且身上衣裳一看便华贵不凡,当下不敢怠慢,紧忙将二人引进了内中。

  这锦香院名为院,前有锦香楼,后有各处僻静小院儿。大茶壶招呼一声儿,便有老鸨子来迎。

  那老鸨子不过徐娘半老,见陈斯远与妙玉衣着不凡,紧忙笑道:“二位公子倒是来得早,不知二位是——”

  陈斯远道:“正赶上饭口,妈妈且置办一桌酒席来。”

  老鸨子应下,又问:“二位公子可有相熟的姑娘?”

  那陈斯远悠然神往道:“早闻金宝儿大名,正要一睹芳颜。”顿了顿,又戏谑道:“至于常贤弟…妈妈瞧着安排个清倌人就是了。”

  老鸨子不迭应下,当即引了二人去了后头僻静小院儿。

  二人与堂屋中落坐,便有俏丽丫鬟奉上香茗、果点,随即女伎到得梢间里鼓瑟弹琴和鸣。

  陈斯远早年招摇撞骗时,没少光顾青楼,到了此地自是自在。那妙玉初来乍到,这会子正心下惴惴呢,眼见陈斯远这般模样,顿时冷声道:“果然是个惯会寻花问柳的!”

  陈斯远笑了,道:“这却奇了,我寻花问柳又与你何干?”

  妙玉银牙暗咬,说道:“这回又要听什么故事?”

  陈斯远道:“不急,且等酒菜上来再说。”

  又过半晌,但听得环佩叮当声,随即香风扑面,便有两个艳丽女子挪动莲步行了进来。

  二女上前见礼,那小一些的还好,年长一些的满身风尘气,举手投足俱都烟视媚行,顿时惹得妙玉蹙眉厌嫌不已。

  陈斯远笑着起身相迎,当下招呼那年长的落座一旁,小一些的自然陪坐妙玉身旁。

  待落座,那二女对视一眼,纷纷满脸喜色。

  这陈斯远本就生得俊雅,谁知妙玉女扮男装之后比之还要俊俏几分。那小一些的不过是清倌人,竟一见倾心,服侍起来极为殷切。

  少一时酒菜齐至,陈斯远与那金宝儿嬉戏一番,吃吃喝喝却决口不提柳湘莲之事。另一边厢,那清倌人频频邀饮,又时不时与妙玉挨挨擦擦,惹得素来喜洁的妙玉汗毛倒竖,是如坐针毡。

  “常公子这手竟比我还要纤巧呢。”清倌人说话间去扯妙玉,唬得妙玉慌忙起身。

  场面顿时一滞,陈斯远便笑道:“你们不知,我这兄弟素有洁癖,在外间用饭食都是自个儿带了碗筷。若没有,说不得那碗筷便要用热水仔细烫过三遍。”

  金宝儿顿时掩口笑道:“这等爱干净的,我倒是知道。上一回那乔老爷,足足让奴家沐浴了三回才罢休呢。”

  陈斯远探手扯了妙玉,道:“贤弟且坐下说话,你看看人家姑娘都唬到了。”

  妙玉气得胸口起伏连连,强忍着怒火方才落座。

  此时陈斯远方才不慌不忙与那金宝儿套起话儿来,道:“姐姐这般年纪,怎地没寻个员外?”

  金宝儿闻言顿时蹙眉叹息道:“我倒是想,奈何我瞧中的,人家瞧不上我;瞧上我的,我又瞧不上人家。说不得啊,便要落得个孤独终老呢。”

  妙玉身旁的清倌人道:“陈公子不知,金宝儿姐姐原本是锦香院花魁,早年有豪客一掷千金,只求一夕之欢而不得呢。偏姐姐相中了个落魄世家子弟,自个儿掏了银钱供养了二年,谁知那人竟也是个无情无义的。”

  陈斯远故作纳罕道:“哦?还有这等事儿?”

  金宝儿说道:“落得这欢场里,我便是存了真心,人家却只当我是个惯会作假的…哎,如之奈何?”

  妙玉忍不住道:“那人可是柳湘莲?”

  此言一出,金宝儿顿时怔住,待仔细端详妙玉,顿时瞧出几分名堂来。当下就笑道:“可不就是柳二郎?说来也是我痴心妄想,我本是残花败柳,又怎能觊觎与其白头到老?不过他倒是还算有些情意,近来虽不大来寻我,可前几日还是送了个物件儿来。”

  陈斯远笑道:“这却是难得。”

  金宝儿白了一眼道:“我原以为是个元青花,心下喜得什么的也似,殷勤伺候了他两日。谁知过后寻人一瞧,哪里是元青花?分明是太上时寄托的,便是发卖也不知几两银子。”

  所谓寄托,多是后世帝王喜爱前朝器具,这才吩咐了景德镇仿造而成。到底是内造之物,总是有些价值,可比照真正的元青花自是差了不少。

  不想此言一出,妙玉已气得浑身哆嗦!那应顺杯本是贤德妃所赐,虽不值什么银钱,妙玉却独喜其古拙造型,素日里一直用其吃茶。

  前番也是感念柳湘莲寻了贝叶纸来,这才将其转送给了柳湘莲,不想竟到了这金宝儿手里!

  妙玉这会子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不待陈斯远答对,径直盯着那金宝儿道:“不知可否将那杯子拿来一见?”

  那金宝儿早瞧出妙玉是个雌的,心思转动,只当妙玉也遭了柳湘莲哄骗。寻思着说不得便能哄了好处来,便笑着道:“这有何难?”

  当下叫过婢女,少一时便从后头寻了那应顺杯来。

  待杯子放在桌案上,妙玉急切起身抄在手中,这会子她还存了心思,生怕陈斯远故意弄了这一出来哄骗她。谁知翻转过来看向底款,眼见那顺字中间一竖果然断了,顿时心下冰凉一片!

  妙玉先前就已信了七分,这下更是信了个十成十。正是因此,妙玉方才心若死灰!

  她不远千里来京师避难,入荣国府为宝二奶奶候补,先有黛玉、宝钗,后有湘云、夏金桂,连那宝玉也是个喜新厌旧的,妙玉为自个儿计,再不去奢望那劳什子的宝二奶奶。

  原还想着将手头脏银尽数兑了内造之物,从此寻个知冷暖的如意郎君过此一生,谁知险些便被那柳湘莲哄了去!

  握着那杯子的素手已然发青,妙玉脸色煞白,死死咬着下唇。也是听得陈斯远轻咳声儿,她方才不曾失态。

  妙玉抬头看向金宝儿,道:“不知…此物可否转售于我?”

  金宝儿心下大喜,面上却蹙眉道:“唷,这哪里好转售?本是柳二郎送与我的,来日要是问起,我又如何交代?”

  妙玉不知如何与此人打交道,只得求助也似看向陈斯远。

  陈斯远便笑道:“难得我兄弟喜欢,这应顺杯外间不过二三十两一件,我出五十两如何?”

  金宝儿笑道:“陈公子不知,那柳二郎可是个有脾气的,我可不好因着五十两银子就与其翻脸。”

  “那就一百两,再不成,我干脆去外头买一套得了。”

  金宝儿赶忙赔笑道:“就知陈公子是个阔绰的,既如此,小女子便只好忍痛割爱了。”

  “哈哈哈…”

  陈斯远正笑着,便见妙玉忽而举起那应顺杯,狠命摔在地上。

  啪——

  杯子摔了个粉碎,随即一言不发,拔脚便往外而去。

  陈斯远懒得再遮掩,也起身丢下银票,抬脚追妙玉而去。

  须臾出得锦香院,陈斯远见妙玉越过马车,失魂落魄而去。心下略略思量,这妙玉性子孤高,只与位份高的讲人情世故,加之姿容上佳,若是不看顾了,说不得便又要生出是非来。

  小厮庆愈为难不已,左看右看,到底凑过来问道:“大爷,这该如何是好啊?”

  陈斯远又不是个没脾气的,哪里会上赶着去哄?当下便叫过护院吩咐道:“我即刻回转荣国府,一路都在城中,料也无碍。你且去跟着此女,免得路上出了意外。”

  护院蹙眉为难不已。

  陈斯远又道:“你若不去,我便要去。”

  护院道:“那不若一道儿…额——”

  护院眼看陈斯远面色不善,赶忙止了话头,提着刀拱拱手,便去追妙玉而去。

  却说陈斯远也不去理会妙玉如何,乘车一路回转荣国府,到得清堂茅舍里业已未时过半。

  不过与红玉等说了会子话儿,五儿便送来了食盒。陈斯远晌午那一顿花酒没怎么吃,这会子正是饥肠辘辘,正待享用,谁知外间芸香便道:“大爷,表姑娘来了。”

  陈斯远撂下筷子,心下暗忖,邢岫烟果然放不下妙玉。

  这二人倒也有趣,因着妙玉家世变故,原本的好姊妹形同陌路,明面上再无往来,偏私底下又挂着心。

  须臾,邢岫烟快步入内,搭眼瞧了一眼,眼见陈斯远气定神闲,顿时暗自舒了口气。又扫见桌案上的食盒,顿时笑着道:“我却是来早了。”

  陈斯远相让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表姐不若一道儿用一些?”

  邢岫烟也是个爽利的,当即颔首应下。五儿紧忙又去了小厨房提了个食盒来,于红玉一道儿伺候着二人用餐。

  虽是小家碧玉,邢岫烟却依旧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时二人偶尔对视,陈斯远眼见邢岫烟只挑拣着素食,便不住地往邢岫烟碗里夹肉。

  一回两回也就罢了,这次数一多邢岫烟顿时蹙眉道:“吃这般多肉食可不大好。”

  陈斯远道:“表姐茹素,莫不是真个儿要做了隐士去?”

  邢岫烟道:“这鱼鲜还好,不知为何,肉食一入口便觉有些腥膻之味,实在难以下咽。”

  陈斯远暗忖,是了邢岫烟家境不大好,想来这些年极少吃肉。苏州临水,湖鲜便宜,她便养成了吃鱼鲜的习惯。

  陈斯远便笑道:“既如此,下回我让厨房换个法子做就是了,保准你吃不出腥膻来。”

  邢岫烟笑着应下,这话匣子既打开了,她便问道:“她…如何了?”

  陈斯远道:“你既求肯了,我又怎会推拒?今儿个领着她走了一遭,算是看破了柳二郎为人。晌午那会子失魂落魄而去,我怕其出了意外,便打发护院跟着,料想过会子也就回转了。”

  邢岫烟这才放下心来,道:“她虽性子…古怪,可到底不是坏人。”

  陈斯远道:“她是好是坏与我何干?若不是冲着表姐,我才懒得理她。”

  邢岫烟顿时掩口而笑。心下暗忖,表弟倒是个喜憎分明的,枉那妙玉自诩天仙,不意表弟却全然不在意。

  正思量间,忽而便有一双大脚将自个儿的左脚夹住,邢岫烟顿时面上一嗔。闷头吃了一会子,也禁不住抬起右脚来去戳陈斯远。

  二人你夹我、我戳你的不亦乐乎,红玉等早瞧出端倪来,干脆掩口笑着悄然退了出去。

  她们这一走,邢岫烟立时回过神来,嗔怪道:“偏你顽童也似,说不得红玉心下正笑话咱们呢。”

  陈斯远不干了,道:“单说我?方才你也没少戳我。”

  邢岫烟无言以对,便白了其一眼,随即自个儿也笑了起来。不知为何,每回与表弟相处,原本还好好儿的,可只消过得半晌二人便好似退回了孩提之时。

  待用过了一盏茶,邢岫烟实在不好多留,便起身告辞而去。

  本道今日再无旁的事儿,陈斯远还想着夜里去寻宝姐姐说说话儿,谁知待申时过半,又有凤姐儿领了平儿造访。

  凤姐儿与平儿也不急着入内,平儿自包袱里将各色膠乳鞋底逐个奋发,口中笑着道:“这是工坊新造的,你们比量下尺码,合用便拿两双去。”

  五儿得了两双,欢喜着道:“二奶奶这鞋底真真儿好,就是这尺码是如何算的?莫非要逐个量过不成?”

  凤姐儿就笑道:“说来也是你家大爷的法子,这尺码都是一指一指的放。又雇请二人每日家于内城门口免费与人擦鞋,趁机便量了尺码来。如此一来,各色尺码哪个多一些,哪个少一些,不就都有了?”

  红玉、五儿等齐声赞叹,都叹陈斯远好精巧的心思。

  眼见陈斯远此时业已从书房迎至门前,凤姐儿便道:“你且四下送着,我与远兄弟说几句话儿。”

  平儿笑着应下,凤姐儿便笑吟吟上前,于陈斯远厮见过,说道:“正有两桩好事儿要与远兄弟分说呢。”

  陈斯远笑着邀其入内,待落座后,凤姐儿不等上了茶盏,便急切说道:“一则是,工坊掌柜拿着鞋底往各处鞋铺推销了一番,鞋铺试过都说这鞋底好,零零散散下定了二三千双鞋底。”

  膠乳鞋底不比纳的鞋底便宜,却胜在厚实耐用,各处鞋铺自是乐意入手。这工坊甫一开张便有进项,凤姐儿原本忐忑的心顿时安稳下来。

  陈斯远笑道:“这倒是好事儿…还有呢?”

  “还有——”凤姐儿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道:“早两日我寻珍大哥说了一遭,珍大哥今儿个回了话儿,说是京营将士极喜膠乳鞋底。已有主将奏请兵部置办此物,又有等不及的军士径直寻了工坊,一下子就订了二百双呢。”

  陈斯远大笑道:“可喜可贺,想来要不了多久二嫂子便能见回头钱了。”

  凤姐儿笑道:“多亏了远兄弟点拨,否则又怎会有这等好事儿?”

  凤姐儿私底下自个儿盘算过,京师百万人口,只消半数用了工坊的膠乳鞋底,那便是七、八千两,好大一笔银钱!

  且这鞋底虽然厚实,却也有春夏秋冬之分,总不能一年到头只一双鞋吧?过上二三年,鞋底磨坏了,是不是又要换上几双?

  再加上军中采买,刨去雇工、本钱,单是凤姐儿一年下来少说也要进账三四千银子,可不比那提心吊胆的放账强了百套?

  也是眼看便能赚到钱,凤姐儿心绪大好,今儿个连带着都给贾琏了一分好脸色。

  陈斯远又献计道:“想来权贵之家,尤其是内中女眷,只怕不喜这种随大流的货色。二嫂子何不单选出两个伙计来,拿了模子往各处量身定制…自然,这价钱也要水涨船高。”

  凤姐儿听得大为意动,禁不住合掌道:“便说远兄弟有陶朱之能,我看啊,分明便是陶朱转世才对!”

  “二嫂子谬赞了。”

  凤姐儿嗔笑道:“哪里是谬赞?这主意便极好,回头儿我便吩咐下去。”

  略略用过一盏茶,凤姐儿自觉得了生意经,当下喜滋滋告辞而去。

  这日再没旁的事儿,陈斯远夜里寻了宝姐姐一回,略略看了会子书便与五儿相拥而眠。

  却说转过天来,陈斯远方才习练过桩功,便有小丫鬟芸香引着妙玉身边儿的清梵来寻。

  那清梵蹙眉见过礼后,便问道:“敢问远大爷,我家姑娘…如今在何处?”

  陈斯远讶然道:“妙玉昨儿个不曾回来?”

  清梵瞧着都快哭出来了,飞速摇着脑袋,道:“我与两个嬷嬷守了一夜,也不见姑娘回来。”

  陈斯远暗忖,无怪清梵目光里满是提防…这是拿自个儿当了坏人啊。

  他便说道:“昨儿个分手之后,你家姑娘失魂落魄,我便打发了护院跟随…你若不急,便先回去等着,待我得了信儿便打发人说与你。”

  清梵咬着下唇欲言又止,抬眼满是信不过陈斯远。

  陈斯远好一阵沉默,正待说些旁的,便有后门的婆子来寻,道:“远大爷,后门说是有个远大爷家中的护院来寻。”

  陈斯远瞧了一眼清梵,道:“罢了,你跟着去听听吧。”

  清梵紧忙屈身一福:“多谢远大爷。”

  当下陈斯远也不多言,领着芸香、清梵到得荣国府后门,果然便有护院等在门口。

  陈斯远上前,那护院见了礼道:“大爷,小的昨儿个一直跟着妙玉姑娘…”

  “她如今在何处?”

  护院道:“牟尼院。”

  陈斯远扭身看向清梵,眼见清梵兀自信不过,陈斯远立时一瞪眼,唬得清梵紧忙垂了小脑袋。

  陈斯远回正身形,问道:“她一路走过去的?”

  护院哭笑不得,颔首道:“可不是?小的实在瞧不过眼,上前与其说了几句,谁知她竟好似听不见一般不搭理小的。”

  “然后呢?”

  “然后…亏得大爷打发小的一路相随,这一路原本平安无事,谁知眼看到了牟尼院山门,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俩蟊贼来。小的见其中一人抽了刀子,便上前将二者打发了。”

  陈斯远略略蹙眉,自是不知那二人乃是得了夏金桂指派,心下只当是偶然。

  就听那护院道:“小的将人护送进牟尼院,眼看天色已晚,城门只怕早就关了,便在牟尼院借住了一宿,今儿个一早才赶忙来回信儿。”

  陈斯远颔首道了声儿辛苦,紧忙自袖笼里寻了一枚碎银,递过去道:“你也劳累了一日,且去吃些酒松快松快。”

  那护院大喜过望,抱拳连连,千恩万谢而去。

  陈斯远这才扭身与清梵道:“你也听见了?要寻你家姑娘,不若请了车马赶快去牟尼院才是正经。”

  清梵一琢磨也是,再如何这位远大爷也不能将自家姑娘给卖了。当即敛衽一福告退,回得栊翠庵领了俩嬷嬷,乘车往城外赶去。

  陈斯远打发了好信儿的芸香,心下自是腹诽不已。心道若不是表姐相求,他又岂会管这等糟心事儿?

  谁知回身进得大观园里,迎面便见素云蹙眉快步而来。

  二人撞了个脸对脸,那素云仓促施礼,陈斯远便问道:“姐姐这是有急事?”

  素云便道:“兰哥儿高热不退,这会子一直冒胡话,王太医吩咐我取了烈酒来为兰哥儿擦拭。”

  “啊?”陈斯远讶然不已,蹙眉道:“怎会如此严重?”

  那素云摇了摇头,匆匆别过陈斯远便进了小厨房。

  陈斯远停步原地,禁不住暗自叹息一声。先前他还嘱咐贾兰来着,谁想竟一语成谶?只可惜他那青霉素毁于一旦,不然此番岂不是正好用上?

  正思量间,忽而便见两个粗使婆子抬了一笸箩蒜头往小厨房来,陈斯远紧忙让路,待错身而过,忽而惊疑一声儿。

  那沉寂的记忆逐渐复苏,是了,大蒜也能杀菌,好似还能萃取大蒜素来着?

  怎么萃取不得而知,了不得先用烈酒泡一泡再说。陈斯远紧忙出口:“且住!这蒜先送去我那清堂茅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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