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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风摧兰蕙

  篆儿闻言瘪了嘴道:“姐姐啊,再是好心也没这般好心的,那银子都给了她,姐姐与我不过了?”

  邢岫烟如今还住在缀锦楼,用的都是二姑娘迎春的丫鬟、婆子,虽因着陈斯远之故,那些下人不好再给邢岫烟脸色,可总不好平白使唤人家,隔三差五总要给些赏钱才是。

  邢岫烟被陈斯远扯着落座,气恼道:“我有月例银子在呢。”

  陈斯远纳罕道:“舅舅、舅母不用表姐接济了?”

  邢岫烟说道:“今儿个姑妈发了话儿,往后让我爹妈往她庄子上常住去,说庄子里不用什么用度,再不用我分出银子来给他们。”

  陈斯远愈发纳罕,赶忙追问缘由。

  却是近来王夫人与凤姐儿斗得愈发厉害,王夫人的陪房与投靠了凤姐儿的贾家家奴彼此寻了马脚,时常便要闹到管家赖大跟前儿。

  因着赖尚荣一事,赖大早没了脸面,私底下又得了贾母吩咐,自是唯凤姐儿之命是从。这般拉偏架,王夫人一系下人很是吃了亏。

  许是狗急跳墙,便有下人攀咬出邢忠贪渎之事。凤姐儿好不容易与邢夫人缓和了,自是不想再闹得生分了。于是昨儿个夜里往东跨院去了一趟,二人如何说的暂且不知,只知今儿个一早邢夫人寻了邢忠夫妇发了好一通邪火,到底将二人打发去了自个儿陪嫁庄子。

  邢岫烟不知缘由,陈斯远却大抵能忖度出几分。那邢夫人可一直不曾熄了让四哥儿袭爵的心思,估摸是想着凤姐儿与王夫人相斗,就算再厌嫌凤姐儿,凤姐儿赢了,这家业也须得留在大房。

  二人又是婆媳,邢夫人名分上压了凤姐儿一头,这才帮了凤姐儿一回。

  眼看篆儿瘪着嘴兀自不服气,陈斯远赶忙摆摆手,将其打发了出去。红玉等也是识趣的,扯了篆儿出去,笑着将门关了。

  待内中只余二人,陈斯远便蹙眉道:“怎么又帮她?”

  邢岫烟笑着道:“左右都是最后一回,往后她是死是活,我是管不得了。”

  有心数落邢岫烟烂好心,可对上那一对儿星眸,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口。这枕边人良善些,总比那冷心冷肺,处处算计的要强。

  陈斯远便让邢岫烟稍待,起身进得卧房里,须臾又提了个荷包来。

  邢岫烟赶忙道:“我如今也不用银钱,你又何必给我?”

  陈斯远却不管旁的,扯了邢岫烟的手强塞过去,说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表姐早晚要许了我,如今又何必这般外道?”

  邢岫烟攥着那荷包心下熨帖,却也有些别扭道:“我不是因着这些黄白之物…”

  “知道知道,都是我硬塞给你的。”他笑吟吟转而道:“是了,她这回怎么问你来借银钱?她理应不缺才对。”

  邢岫烟叹息一声,便将这几日妙玉情形说了出来。

  陈斯远听得愕然不已,这妙玉有够倒霉的,这才几天啊?先被老尼哄去了三千两银子不说,转头儿又被贼人偷了个精光。

  这也就罢了,请了官差来又被勒去二十两银子,随即又有个劳什子卢员外拿了地契撵人。

  妙玉与其理论,谁知卢员外心生淫邪,说话不干不净的,竟要来拉扯妙玉。妙玉气恼之下,顿时抓了那卢员外满脸花。

  邢岫烟说到此节,也禁不住哭笑不得道:“清梵眼看要打起来,紧忙往外就跑,亏得官差不曾走远,这才镇住场面。可谁料,庵中几个姑子自觉留不下,趁乱竟将她的财货尽数卷了去。一应人等身无长物,清梵只得瞒了她来寻我。”

  真真儿是曲折离奇啊。

  陈斯远暗忖,也唯有妙玉这等自诩不食人间烟火的,甫一离了贾家才会如此凄凉吧?

  啧,却不知那贼人是不是王夫人的手尾。

  陈斯远越琢磨越心痒,心下生怕被旁人摘了桃子,便拿定心思,明儿个便打发护院看顾着。

  邢岫烟见其神色恍惚,只当其厌嫌了妙玉,便道:“只这一回,往后她来寻我,我也没了法子,更不会拖累你…”

  陈斯远紧忙回过神来,扯了邢岫烟的手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表姐又不好抛头露面,往后这等事儿只管推在我身上就是了。”

  邢岫烟心下略略古怪,盯着陈斯远道:“你…莫不是又生出旁的心思了?”

  陈斯远一怔,赶忙辩解道:“我?表姐还不知,我素来不待见那人。若不是表姐拦着,我都想好生落了她的脸面来给表姐出气了。”

  邢岫烟顿时掩口而笑:“我与她…说不清,你甭管就是了。”

  陈斯远笑着应下,心下暗自舒了口气,暗道还好遮掩了过去。

  却不知邢岫烟冰雪聪明,已隐隐猜到了几分。只是她又不是正室,又哪里会拦着这等事儿?再说她于妙玉危难之际帮衬了其几回,早已全了早年教导之情,往后如何再不好多管。

  邢岫烟坐了半晌方才告辞而去,陈斯远送过邢岫烟,心下生怕那妙玉被人摘了桃子,当下到得前头寻了小厮庆愈好一番吩咐。

  庆愈为陈斯远心腹,哪里不知陈斯远这是犯了‘寡人之疾’?面上唯唯应下,心下自是腹诽不已。这自家大爷什么都好,就是见了嫽俏姑娘便忍不住要招惹。

  当下紧忙去了一趟陈家新宅,寻了两个护院仔细交代了一番。这二人本是尤三姐重金聘请,陈斯远不过是颇有才名的举人,也是赶巧上回才挨了一袖箭,再如何京师也是首善之地,晴天白日的哪里有那么多凶徒?

  因是这二人闲散了好些时日,生怕过几个月便被解聘,正愁不知如何一展身手呢。他们心下尚且不知陈斯远目的,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却说陈斯远一路回转清堂茅舍,心下思量着下晌时往梅翰林家中走一趟,总要听听那父子二人如何说。

  正待寻几篇拿不准的文章请教一番,谁知这会子便有人来了。

  “大爷,琴姑娘来了!”

  琴姑娘?薛宝琴?陈斯远纳罕不已,紧忙打书房出来迎人。到得门前,便见薛宝琴领了个小丫鬟笑吟吟行来。

  小姑娘一袭水红花卉纹样缎面对襟褙子,内衬象牙白立领中衣,下着象牙白长裙。头簪金钗,鬓贴粉白宫花,一双水杏眼顾盼生姿,率真明朗之余,又有一股子书卷气,瞧着竟不比宝姐姐、林妹妹稍逊颜色。

  陈斯远略略恍惚间,那薛宝琴已然到得近前,敛衽一福,轻开檀口唤道:“远大哥。”

  陈斯远拱手还礼,笑着道:“琴妹妹。”

  宝琴起身笑着道:“这两日时常听闻远大哥人品才俊都是一等一的,可惜上回起社只略略说了几句话儿。”说话间从丫鬟小螺手里接过锦盒奉上,道:“早前便要拜会的,奈何箱笼直到今儿个方才拾掇出来。也不知远大哥喜欢什么,我便选了一盒子湖笔。”

  陈斯远赶忙往里头让,道:“琴妹妹快请。论年岁我为长,合该我给琴妹妹接风才对,不想此番竟愧受了。”

  宝琴立时候笑道:“远大哥这般说就太过客套了。”

  二人分宾主落座,五儿立时奉上香茗来。略略说过江南风物,沿途情形,宝琴忽而欲言又止起来。

  陈斯远观量神色,说道:“琴妹妹好似有话要说?”

  宝琴四下瞧瞧,说道:“初次打交道,有些话实在不知如何开口…还请远大哥屏退左右。”

  陈斯远心下愈发纳罕,当下打发了红玉、五儿等退下,待内中只余二人,宝琴便道:“听三姐姐说,远大哥与梅翰林有往来?”

  “正是。”陈斯远应承了一句,心下暗忖,莫不是宝琴也要托自个儿扫听梅家如何说法儿?

  谁知宝琴略略咬了下唇,竟说道:“先前听伯母说,梅家早已有心悔婚,却不知是真是假。”

  这等话儿不好回,陈斯远便笑道:“那琴妹妹以为是真是假?”

  宝琴不假思索道:“父亲在世时不过资助了梅翰林一回,婚约之事…也不过是一时戏言。”

  陈斯远心下讶然,笑着道:“你兄长只怕不是这般想的。”

  宝琴道:“母亲与兄长自是别有打算…可我以为,两家本就门不当、户不对,勉强凑在一处,只怕来日也是龃龉不断。如此,莫不是将这婚约作罢了呢。”

  陈斯远观量着宝琴,见其面上坦然,心下禁不住好一番赞许。

  薛家二房仓促来京,一则为分家产,二则也是要借了梅翰林的势谋图皇商差事。

  梅翰林为清流,不拘当日是不是戏言,为名声计,若薛家二房咬死了此事,只怕心下再不爽利也要捏着鼻子认下。过后宝琴嫁过去,那梅冲本就瞧不上薛家二房,婚后又岂会善待宝琴?

  陈斯远立时知道,宝琴与宝钗不同,小姑娘断不会为了薛家二房而搭上自个儿一辈子的幸福。

  他不禁笑着道:“这些话儿你可曾与你兄长说过了?”

  宝琴先是点点头,跟着又摇摇头,苦恼道:“说过几回,奈何哥哥太过本分,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他虽办事细致,却只能守成…是以我以为,与梅家真个儿联了姻…不见得是好事儿。”

  宝琴话里有话,言外之意是薛蝌只能守成,若真个儿得了那皇商差事,因其此时年纪不大,可不就不是好事儿?

  陈斯远便思量道:“那琴妹妹说这些,是想…”

  宝琴闻言起身又是一福,正色道:“还请远大哥代我与梅翰林说一声儿,当日其与家父所说不过是戏言,当不得真。我如今年纪尚小,家母又有恙在身,实在不好耽搁梅家哥哥姻缘大事。”

  陈斯远不禁乐了:这倒是好,薛姨妈不想这姻缘成了,宝琴竟然也不想。细细算来,除去宝琴之母与听命行事的薛蝌,薛家上下竟齐齐反对,这倒是省事儿了。

  见其笑而不语,宝琴赶忙道:“我也知交浅言深,可…我实在不好出府,还请远大哥代为传话儿。”

  陈斯远大笑道:“难为琴妹妹信得过我,既如此,那我下晌便往梅翰林家中走一趟。”

  宝琴一怔,旋即大喜,又赶忙敛衽一福道:“多谢远大哥。”

  起身又道:“若此事果然成了,来日我定备下薄酒以谢远大哥。”

  陈斯远笑容愈盛,又与宝琴说了半晌,待饮过两盏茶,这才起身将其送出院儿外。

  及至这日下晌,陈斯远拾掇停当,领了小厮,乘车径直往梅翰林家中而去。

  三圣庵。

  清梵急急回转,便见山门紧闭。清梵上前叩门,俄尔内中问了一声儿:“今日不便待客,施主请回吧。”

  清梵赶忙说道:“碧痕,是我回来了。”

  内中应了一声儿,半晌方才下了门栓。待门扉敞开,清梵赶忙闪身进得内中。那遮了脸面的碧痕又紧忙落了门栓,说道:“那卢员外果然是吃不得亏的,方才便有一伙子泼皮来扰,韩嬷嬷便吩咐我关了山门。”顿了顿,又道:“那些泼皮撂下话儿了,后儿个不走,便要给咱们好瞧。”

  清梵蹙眉不已,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若借了些银子,总能支应一阵。”顿了顿,眼见庵堂四下一片死寂,她便蹙眉道:“可是又有人走了?”

  碧痕道:“连智能儿也走了。”

  除去几个卷了银钱的贼尼姑,余下智能儿等几个本分老实的,自觉留不下,便干脆各寻生路去了。

  碧痕闻言反倒暗自松了口气,心道亏得是走了,不然多了好几张嘴,姑娘又是个挑剔的,只怕这五十两银子也支应不了多久。

  当下别过碧痕,清梵快步往跨院寻来。

  到得房门前,但听得摔杯盏之声,随即便有妙玉恼道:“这等腌臜物岂是给人吃的?丢出去!”

  房门一开,便见韩嬷嬷蹙眉行出来。瞥见回转的清梵,韩嬷嬷立时扯了其手儿道:“如何?邢姑娘怎么说的?”

  清梵点了点头,自怀中掏出荷包来,露出了内中的银钱。韩嬷嬷顿时舒了口气,低声道:“阿弥陀佛,亏得邢姑娘心肠好,不然咱们可就要喝西北风了。”

  顿了顿,又道:“先拿二两银子来,姑娘一日不曾吃用东西了,总要买一些可口的才行。”

  清梵略略蹙眉,却还是给了银子。韩嬷嬷自去外头采买饭食,清梵则进了内中。便见地上碎了个瓷碗,又有高粱米洒得到处都是。另一个嬷嬷正弯腰拾掇着,清梵便进了卧房里。

  这几日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妙玉气急攻心,昨儿个便病了,如今只病恹恹歪在床榻上出神。

  眼见清梵闷头到得身前,妙玉立时教训道:“你去了哪里?树倒猢狲散,你既寻了旁的前程,又何必回来?”

  清梵委屈不已,又不敢说寻邢岫烟借钱之事,只道:“姑娘冤枉死我了,我…我是将先前姑娘赏的玉镯当了,兑了几十两银子回来。”

  妙玉一怔,又眼看清梵将荷包翻出来,这才略略舒展眉头。说道:“不想我如今落魄,还要你来接济了…也罢,这银子先用着,待我病好了再还你。”

  清梵低声应下。

  随即便听妙玉腹鸣不止,抬眼瞧过去,妙玉立时红了脸儿,却忍不住盯着清梵手中的荷包观量。清梵赶忙道:“姑娘且忍一忍,方才韩嬷嬷得了银钱,这会子已经去给姑娘采买吃食去了。”

  妙玉淡淡应了一声儿,又躺下来胡思乱想。

  却说陈斯远哭笑不得打梅翰林家中出来,眼看满脸无奈的梅冲,陈斯远拱手作别,道:“梅兄,这个…”

  梅冲长叹一声儿,回头瞧了瞧,眼见别无旁人,紧忙说道:“枢良兄,实不相瞒,我早已与邻家女郎…彼此爱慕。这婚约之事,还请枢良兄转圜一二。”

  陈斯远道:“我方才便说了,薛小妹也不想早早成亲,奈何令尊实在是——”

  那梅翰林简直就是食古不化!方才那会子任凭陈斯远如何分说,梅翰林就是不听。只认定了当日允诺,甚至打算来年便催着梅冲与薛宝琴成亲。

  那梅冲蹙眉道:“我爹爹读书读愚了,万不可听信。”

  见其眼巴巴看着自个儿,陈斯远将其扯到一旁低声道:“为今之计,此事理应落在梅兄身上才对。”

  “怎么说?”

  “薛小妹才多大?便是再有主意,明面上也不好不听其母亲、兄长的话儿。反倒是梅兄乃男子汉、大丈夫,不若早日与梅翰林坦陈私情。”

  梅冲先是跃跃欲试一番,旋即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连道:“不成不成,此事若揭破,只怕父亲便要打死我。”

  陈斯远教唆道:“不过一顿皮肉之苦,换得有情人终成眷侣…孰轻孰重,梅兄自个儿拿主意。”

  “这…”梅冲低头咬牙半晌没说话儿。

  陈斯远不好再多劝,拍了拍梅冲肩头,干脆扭身而去。

  待进得马车里,陈斯远顿时腻烦起来。暗道,这叫什么事儿?梅冲、薛宝琴都不想结亲,偏那梅翰林食古不化。

  回思原文里,好似宝琴到底嫁进了梅家?这般想来,梅冲这等优柔寡断的性儿,到底是屈服了。

  不拘是冲着宝琴求肯,还是薛姨妈嘱托,这婚事总要搅黄了才好。可又该如何搅合呢?

  思来想去,一则落在宝琴自个儿身上,二则…只怕就要落在那邻家女郎身上了。

  想到此节,陈斯远紧忙吩咐停车。挑开帘栊吩咐小厮庆愈去扫听梅家左邻右舍住的都是什么人。

  过得小半个时辰,庆愈回转,回话儿道:“回大爷,梅家左边乃是大理寺少丞单大人家,右边儿是工部许主事家。”顿了顿,不待陈斯远发话,庆愈便道:“小的扫听过了,单家有女年方二八,如今还不曾定下亲事。”

  那便是单家姑娘了。

  陈斯远问道:“可知那单家小姐是什么性情?”

  庆愈讪笑道:“这…这等事儿小的又如何打听得出来?”

  陈斯远一琢磨也是,莫说是庆愈,只怕自个儿也不好随便打听。万一要是被单家会错了意…说不得还会招惹麻烦呢。

  当下也不急着回清堂茅舍,径直吩咐车夫调转方向,往那薛家老宅而去。

  小半个时辰到得薛家老宅,自有小厮庆愈上前叩门。

  陈斯远下得车来,方才行至门前,便有薛蟠大笑着狂奔而至。不待陈斯远反应,这厮便扯了陈斯远的手一通乱摇,说道:“远兄弟来得巧,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说罢扯了陈斯远往里便走。

  陈斯远再是习练桩功,又怎比得上薛蟠一身蛮力?当下被扯得踉跄几步,赶忙道:“文龙兄且慢,这吃酒的事儿不急,我此番登门另有要事要与姨太太说。”

  薛蟠却不管旁的,头也不回道:“先吃酒,吃罢了再说也不迟。”

  陈斯远哭笑不得,道:“文龙兄那兄弟不是来了吗?怎地…”

  话没说完便被薛蟠打断,道:“快别提他,两杯下肚立时钻了桌子底下,真真儿是败兴!”

  陈斯远琢磨过味儿来了,薛蟠只怕是被薛姨妈关得快要疯了。

  想想也是,二十来岁的人,每日家被关在家里造小人,偏生还一直造不出来。薛蟠又是散漫惯了的,哪里耐得住性子一直宅在家里?

  能憋闷到今日,也是薛蟠这人孝顺了。若是换做陈斯远,只怕早就翻墙跑出去自在了。

  再说那薛蝌,大抵也不想与薛蟠厮混,这才干脆装作醉酒?

  思量间已被薛蟠扯进仪门里,因陈斯远与薛家大房乃是通家之好,得了信儿的曹氏便领了丫鬟、婆子迎了出来。

  薛姨妈长了一辈,自然不好迎出来。

  那薛蟠见了曹氏,立时好似耗子见了猫。

  曹氏蹙眉道:“怎可如此无礼?还不快放开远兄弟!”

  薛蟠讪讪松了手,陈斯远这才得空与曹氏见礼。

  待厮见过,薛蟠又张罗着摆酒,曹氏横了其一眼,说道:“母亲这会子尚在堂中,远兄弟来了自是要好生款待,可这酒…还是少喝为妙。”

  薛蟠闷头咕哝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活着还有什么意趣?莫不如死了…”

  曹氏权当没听见,只引着陈斯远进得正房里。

  薛姨妈早已起身相迎,彼此见过礼,待分宾主落座,这才笑着说道:“远哥儿怎么得空来了?”

  陈斯远道:“我方才往梅翰林家中走了一趟,倒是有一桩事不知如何与姨太太说。”顿了顿,又道:“此事隐秘,不好流传出去。”

  曹氏立时会意,起身道:“如此,那我便先去后头了。”说着行至薛蟠跟前儿,盯着其不说话儿。

  薛蟠先是愕然,又指了指自个儿鼻子,扭头看向薛姨妈道:“我也听不得?”

  见薛姨妈不言语,顿时牢骚满腹,道:“神神叨叨的,有什么不能让人听的…”起身随着曹氏走到门口儿,扭头儿又道:“那个…过会子远兄弟别走,咱们兄弟多日不见,定要一醉方休啊。”

  说话间已然绕过屏风出了门儿。

  待内中只余二人,陈斯远正待言说,谁知薛姨妈会错了意,竟丢了个媚眼过来,嗔道:“不是前日才聚过,怎地又来寻我?”

  陈斯远面上一怔,赶忙说道:“我真去了梅翰林家!”

  薛姨妈这才正色道:“梅翰林如何说?”

  “一言难尽啊。”陈斯远便将今日经历说了一遭,直接听得薛姨妈先喜后忧。

  待听罢了,薛姨妈禁不住骂街道:“好个老匹夫,琴丫头都不愿意,偏他守着劳什子‘一诺千金’,真真儿不当人子!”

  顿了顿,又蹙眉看向陈斯远道:“这可如何是好?琴丫头再不愿意,她也做不得主。若是梅翰林应承了,这婚事只怕就成了。那来日…”

  来日薛蝌得了梅翰林帮衬,这皇商差事岂不是要落在薛家二房了?

  陈斯远呷了口香茗道:“此事也不是没有破局之法。”

  薛姨妈顿时松了口气,说道:“就知你有主意,快说说怎么个法子?”

  陈斯远道:“梅翰林之子梅冲临别时曾说,其早与邻家女郎有了私情。我仔细扫听了一番,梅家左邻大理寺少丞单家,其家中有女年方二八,还不曾婚配。我看梅冲此人优柔寡断,若想破局,不若催逼那单家女郎出面。”

  薛姨妈道:“这倒是个法子。”只是她与单家素无往来,又如何给单家姑娘递话儿?

  左思右想,一时没了主意,薛姨妈便道:“可还有旁的法子?”

  陈斯远自然有,可宝琴率真明朗,陈斯远实在不忍让其自污毁了名声,便摇了摇头。

  薛姨妈蹙眉咬牙略略思量,道:“我家也有些亲朋故旧,回头儿我扫听扫听,看看谁能跟单家说得上话儿。”

  正事儿说完,陈斯远便道:“文龙…是不是憋闷得太紧了些?”

  薛姨妈回过神儿来道:“他?我若不看顾得紧些,谁知会不会惹祸上身?上回姐姐寻我说话儿,我不过离了半日,这孽障便闯出家门,厮混了一日才回来!”

  陈斯远劝说道:“不若多寻几个妥帖的仆役看顾着,时常也让文龙放放风,四下走动走动?”

  薛姨妈却道:“旁的且不管,总要先生个男孩儿来。若生个男孩儿,他再如何胡闹,我也懒得管了!”

  陈斯远一琢磨也是,心下为薛蟠默哀了须臾,只因实在不想喝酒,于是略略说过府中情形便干脆起身告辞。

  薛姨妈也不想薛蟠喝得酩酊大醉又胡闹起来,便亲自将陈斯远送出了仪门。

  却说这日傍晚,陈斯远回转清堂茅舍。

  听闻陈斯远还不曾用过晚饭,五儿紧忙去小厨房提食盒。红玉伺候着陈斯远方才换过衣裳,便有芸香道:“大爷大爷,宝姑娘来了。”

  二人实在熟稔,也用不着客套,陈斯远净过手方才回转身来,便见宝姐姐一双水杏眼满是探寻之色。

  一应丫鬟掩口笑着避出去,内中便只余下二人。

  宝姐姐便道:“我那好妹妹头晌来了一遭?可送了你什么物件儿?”

  陈斯远笑道:“一匣子湖笔。”

  宝姐姐嗔道:“她倒是会邀买人心,非但是你这儿,大家伙都送了礼物,连环哥儿都有一份儿呢。”

  陈斯远情知因着贾母那日故意捧了宝琴,宝姐姐虽早知贾母存心不良,也难免心下不服。于是哈哈一笑,也不多说什么。

  他正待说起旁的,谁知宝姐姐竟先开了口,道:“你可知凤丫头今儿个辞了管家差事?”

  陈斯远道:“果然辞了去?”

  宝姐姐颔首道:“也是古怪,她最爱揽权,却不知怎么舍得的。下晌那会子装模作样去了老太太处,当着老太太、太太的面儿说要调养身子骨,求老太太另寻管家之人。”

  陈斯远道:“老太太怎么说的?”

  宝姐姐笑道:“老太太能如何说?只道她早已不管家事,既然是我那姨妈掌家,一应庶务自是姨妈做主。”

  顿了顿,又掩口笑道:“我那姨妈起先还不大信,但眼见凤丫头果然要卸下差事,这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掩不去。莫说是我,只怕丫鬟们都瞧见了呢。”

  陈斯远笑道:“只怕太太这回是笑早了,二嫂子这是以退为进啊。”

  宝姐姐也道:“我那姨妈本就掌个总,府中庶务千头万绪的,自个儿又哪里打理得过来?你且瞧着吧,要不了两日便受不了啦。只怕到时候还要求着凤丫头重新管家呢。”

  陈斯远暗忖,那原文里王夫人与凤姐儿姑侄女两个一直不曾撕破脸,不过是私底下暗斗,凤姐儿抱病时王夫人尚且推出探春管家呢,说不得此番便要提前了?

  要知道此时二人可是撕破了脸。

  于是他笑着道:“我却以为,太太另有人选。”

  宝姐姐讶然道:“除了凤丫头还有别的人能管家?莫不是大嫂子?”

  陈斯远笑着摇摇头,道:“妹妹怕是忘了三妹妹啊。”

  “探春?”宝姐姐先是错愕,继而释然,旋即笑着道:“是了,探丫头先前管过几日,凤丫头这回只怕要吃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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