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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他年承祧继流芳(中)

  主意已定,陈斯远便容不得薛姨妈再做他想。这日连番缠绵缱绻,待到转天,便催着薛姨妈先行回返薛家老宅。

  荣国府再好也是别家,一回两回的外出,还可推说旁的情由。待时日一久,难免会惹得上下生疑。

  许是身心通透之故,薛姨妈果然不敢违逆陈斯远之命,转天便推说老宅无人看顾,头晌时便乘车回了老宅。

  此后数日,二人在大格子巷的一进宅子里尽情厮混,直到宝姐姐生辰这日,二人方才暂且分开,各自回转荣国府为宝姐姐庆生。

  因薛蟠横死之故,宝钗十六岁生辰自然不好太过操办。于是各处长辈、兄弟姊妹虽给了贺礼,却不曾请女先儿、戏班子来庆贺。

  宝姐姐一早儿先是在院子里柱香祷告,随即沐浴更衣后才往各处问安。兜转一圈儿回转蘅芜苑,诸姊妹方才来寻宝姐姐道喜。

  说过半晌,二姑娘迎春因管着家,还要去前头忙活庶务,便先行告辞;昨日王子腾给宝玉送了一匹蒙兀矮马,湘云这丫头听说了哪里还坐得住?强压着性子与宝姐姐说过半晌,便与宝玉一道儿去前头看马;邢岫烟去庄子里未归,宝琴赶上月事腹痛,又扯了四姑娘惜春一道儿走。

  于是乎转眼之间,陪着宝钗的便只剩下黛玉、探春两个。

  三姊妹正说说笑笑,便有莺儿抿嘴笑着入内,敛衽一福道:“姑娘,远大爷身边儿的红玉来了。”

  探春闻言便笑道:“一准儿是给宝姐姐送贺礼的,每年远大哥所送贺礼都新奇的紧,却不知今年又要弄出什么名堂来。”

  黛玉也笑着道:“三妹妹说的极是,往常兄弟姊妹表送贺礼,或是一画一扇,或女红织物,不过是应个景儿罢了,偏到了他这儿,也不管是不是整生儿,每回都要分外尽心。”

  宝姐姐心下早就盼着了,便道:“往年他初来乍到,想要与大家交好,自然要多尽心一些。可这一旦开了个头可就没结尾了,去年尽心了,今年岂可怠慢?一来二去,他倒是将自个儿拱得高高儿的,每回生儿,也不知要搔掉多少头皮呢。”

  听宝姐姐说得有趣,黛玉与探春纷纷掩口而笑。

  说话间莺儿已将红玉引入内中,红玉一身胭脂色衣裳,眉眼间遮不住的笑意。到得近前先行道贺,宝姐姐又嗔怪道:“咱们也不必这般生分,不过是些许赏钱,你又何必来作怪?”

  红玉便道:“礼多人不怪…再说我尽心一些,说不得便能得了双份儿赏呢。”

  宝姐姐笑着摇头,赶忙吩咐莺儿取了银匣子,果然给了红玉一枚银稞子。那银稞子五两一枚,分外趁手。红玉高高兴兴道了谢,收好银稞子,这才将捧着的锦盒奉上。

  锦盒小巧,瞧着比书卷还小一些,宝姐姐方才入手,探春、黛玉便催促连连,都闹着要看内中是什么新奇物件儿。

  宝姐姐耐不过央求,只得俏脸儿泛红将那锦盒打开。

  待锦盒一开,内中却是一对猫眼儿坠子的丁香(耳坠),除此之外另有一封硬壳纸的折子,瞧着好似奏疏一般。

  黛玉扫量一眼,笑吟吟没言语,探春便纳罕道:“这猫眼儿丁香虽说价值不菲,却当不得新奇,莫不是应在这一封折子上?”

  黛玉也道:“八成如此,宝姐姐还不快打开瞧瞧?”

  宝姐姐心下也纳罕得紧,便抄起那折子来略略铺展。这展开来瞧着像是一幅画,偏生瞧着只有上半部分,正莫名之际,一旁探春就道:“封皮后面有一行字迹。”

  宝钗点头应下,待瞧过字迹方才知晓如何去瞧这画作。

  于是宝姐姐将折子彻底铺展开,先从第一页翻折。一折欢喜鸳鸯,二折情窦初开,三折两情相悦,四折金榜题名,五折十里红妆,六折儿女绕膝,七折厮守终生…

  漫说宝姐姐自个儿瞧着红了眼圈儿,便是身旁黛玉、探春两个都感念不已。

  探春就道:“远大哥真真儿用尽了心思,我却不知画作还能翻折了来看。”

  黛玉张张嘴,又瘪瘪嘴,心道待过些时日自个儿庆生,陈斯远那狗东西若敢糊弄自个儿,定要给他个好儿!

  宝姐姐到底比黛玉、探春年长了几岁,因生怕被人瞧出行迹来,赶忙便收摄心思,赞叹一声儿抬首道:“远大哥费心了…他怎么没来?”

  红玉噗嗤一声笑出声儿来,却是方才陈斯远兴冲冲出门儿,许是霉星高照,没几步便不偏不倚踩中了狗屎,脏了鞋子不说,脚也扭了。

  这会子正让香菱用药酒揉搓了,怕是须得等上半晌才来。

  这等话不好明说,红玉便笑道:“许是凑巧,大爷出门儿便扭了脚,须得过会子才来呢。”

  生怕说多错多,红玉忙又敛衽一福,道:“贺礼既然送到,那我便先回去回了大爷。”

  宝姐姐应下,也不用吩咐,自有莺儿笑着扯了红玉而去。

  屋中姊妹三个说笑半晌,又听得外间响动,探春就道:“定是远大哥来了。”

  谁知莺儿蹙眉入内,却纳罕着说道:“姑娘,环三爷也来送贺礼了。”

  宁荣二府乃是簪缨之家,世代与勋贵联姻,是以府中姑娘不论嫡庶,明面上待遇都是一般无二。这也是常理,贾家还须得用自家姑娘笼络,铺展自家势利。

  便好比黛玉的生母贾敏,出阁后嫁与了林海为妻,那时林家爵位早丢,林海自个儿争气考了举人功名。林家败落,也亏得贾敏的嫁妆扶持,这才有了几年后林海高中,被圣上点了探花。从此入翰林,又一路高升,外放为扬州盐司主官。

  此一桩婚事不难看出,那会子贾家便有意往文官转型。林如海勋贵出身,家世败落,又科举有成,可谓最好的人选。

  贾家待姑娘如此,待哥儿却有些嫡庶分明。一则传承有度,免得庶出子弟生出不该有的念头;二则嫁入贾家的媳妇,背后娘家无一不是高门大户——继室除外。

  便好比宝玉,只要王夫人活着一天,贾环就别想越过宝玉去。

  也是因此,府中姑娘彼此多有往来,可男丁却只有个宝玉时常能往众姑娘跟前儿厮混,余下贾琏年长,贾琮、贾环两个庶出的,平素连园子都轻易不得入。

  宝钗虽与赵姨娘也算亲善,可自忖也不曾有过什么过码,却不知这贾环怎地也来送贺礼了?

  宝钗左右瞧瞧,与黛玉、探春面面相觑,探春就蹙眉道:“环哥儿怎么来了?”

  宝钗思量道:“也是一番心意,莺儿,让环哥儿进来吧。”

  莺儿应下扭身而出,探春就道:“我这兄弟最爱惹祸,谁知他存了什么心思?”

  宝钗笑道:“转过年环哥儿也长了一岁,说不得便转了心思呢?”

  探春心下嗤之以鼻,暗忖: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贾环这等性子,除非生出天大的变故,否则再难改易。

  一旁的黛玉却想起上元那日夜里,自个儿与陈斯远一并入大观园,正撞见贾环放花炮。那会子贾环直勾勾盯着自个儿瞧,惹得黛玉好一番心下不快。

  黛玉心下暗自思量,莫不是是奔着自个儿来的?

  思量间,莺儿引着贾环入内。贾环入内便用一双贼眼四下扫量,栽着肩膀,走起路来吊儿郎当,到得近前捧了换卷臊眉耷眼道贺。

  装模作样说了一番贺词,这才将手中画卷奉上。

  莺儿递过来,宝姐姐展开一瞧,却是个临摹的松雪图。瞧着…分外拙劣!宝姐姐收了画卷笑道:“环哥儿有心了,来日你生儿,我定要回礼。”

  此时贾环却用一双贼眼不住地偷瞄黛玉,因一时走神,竟不曾答话。

  自打贾环来了,探春便一直盯着自个儿兄弟,此时见其失神,又一个劲儿的盯着黛玉,顿时心头火起。

  当下重重撂下茶盏,这才惊得贾环收摄心神,赶忙胡乱应付了几句。

  探春实在看不下去,便道:“贺礼既已送到,你便早些回去吧,记得读书多用些心思,可不好再这般吊儿郎当。”

  贾环心下闷闷,眼看亲姐姐眼神儿不善,这才收了一双贼眼唯唯应下。临行偷瞄了黛玉一眼,这才扭身而去。

  人一走,探春立时给黛玉赔罪:“林姐姐放心,过后我定寻了姨娘说道一番。什么下流种子,也敢胡乱肖想!”

  黛玉自是心下不快,林妹妹可不是那等任人揉搓的性儿,也就是探春在,不然定会揭了贾环的面皮!

  黛玉闻言只默然点点头,没说旁的。宝姐姐便打趣道:“也怪林妹妹生得愈发国色天香,莫说是男子,便是我见了也要心生怜惜呢。”

  黛玉情知宝钗打趣是给探春颜面,便顺着其笑闹了一回。待过得须臾,探春再也坐不住,起身便往前头去寻赵姨娘。

  黛玉心绪大坏,又吃了一盏茶,这才起身回转潇湘馆。

  热闹的蘅芜苑复又冷清下来,宝姐姐打开锦盒,将那一对儿猫眼丁香戴上,又反复看了几遍翻折画儿,不觉嘴角上扬,面上带了几分笑意。心下想着,来年恩科,后年春闱,前后两次机会,说不得运气好他便能一朝高中,到那时自个儿十七、八的年纪,正好嫁作新妇。

  往后素手调羹汤,辅弼良人,再得上一儿半女…待十几、二十年后,若能再得个封诰,此生也算圆满了吧?

  宝姐姐心下畅想着,不觉便出了神儿,却不曾留意陈斯远悄然转过屏风,蹑足缓缓靠近。

  陈斯远眼见宝姐姐面上娴静而笑,眸中多了几分希冀,顿时莞尔不已。他兜转到后头,忽而探手将宝姐姐揽在怀中,贴在其耳边道:“宝妹妹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宝钗惊呼一声儿,待听得熟悉的声音入耳,这才嗔怪着扭头一瞥,又抽打了陈斯远一下,道:“作怪!唬得我一颗心险些跳了出来!”

  陈斯远嘿然,说道:“贺礼可还称心?”

  “嗯。”宝姐姐笑着颔首。

  陈斯远心下得意不已,这送贺礼也有讲究的。宝姐姐与宝玉相处时,服用冷香丸,一门心思的算计,满眼都是青云之志。而与自个儿相处,停用了冷香丸,多了真心实意,少了几分算计,却依旧不改青云之志。

  是以这贺礼一分为二,翻折画儿为全情意,猫眼丁香为全志向,可谓缺一不可。

  若是黛玉,怕是单只是个翻折画儿便要垂泪哭成小花猫吧?

  宝姐姐生怕再有人来,便催促道:“你快坐好,免得被人瞧了去。”顿了顿,又道:“莺儿为何不通报一声儿?”

  陈斯远笑道:“莺儿这般识趣,自是不会通报。”

  宝姐姐赧然不已,赶忙转口说道:“方才林妹妹瞧着那翻折画儿很是眼热,过些时日你须得愈发费心了。”

  陈斯远自信道:“旁的不敢多说,这等小心思我有的是。”

  此言一出,立马惹得宝姐姐嗔怪道:“也是古怪,文章上不见得你有何出奇之处,偏生这等撩拨女子的小心思却多的是。”

  陈斯远哈哈一笑遮掩过去,说道:“来时正撞见三妹妹气势汹汹出了园子,可是谁又惹了她?”

  宝姐姐面上一怔,蹙眉说道:“还不是环哥儿也不知是不是得了失心疯,打着送贺礼的名号,来了便一个劲儿的偷瞄林丫头,探丫头生生气了个半死!”

  陈斯远顿时脸色阴沉起来,想起上元夜情形,顿时咬牙切齿道:“环老三这是皮痒了啊。”

  宝姐姐道:“林丫头也恼着呢,也是碍于探丫头在跟前儿,这才发作不得。”顿了顿,又道:“你也不用挂心,有探丫头出面儿,赵姨娘母子两个虽说有些拎不清,却也不敢开罪了你,料想环老三定会被教训一通。”

  陈斯远一琢磨也是,便应了一声儿。二人拥在一处略略温存,陈斯远情知自个儿与二姐姐迎春的事儿再不好遮掩,便低声道:“已与大老爷说好了,待二姐姐过了生儿,婚事便敲定下来。”

  宝姐姐身子一颤,心下尽是委屈与不甘,却知再无挽回的余地。她低低应了一声儿,有些幽怨道:“这样儿也好,二姐姐性子柔顺,往后家中也能少些事端。”

  陈斯远叹息一声儿,再没说什么,只紧紧揽住宝钗。

  却说探春气咻咻出了大观园,兜转着从角门进了王夫人院儿,绕过正房又到了一侧赵姨娘小院儿。

  入得内中,却只小吉祥儿一个在屋中,问过才知,敢情是贾政打发人送了书信来,赵姨娘眼巴巴去王夫人跟前听信去了。

  再问贾环,小吉祥儿却摇头不知,也不知环老三又往哪里野去了。

  等了一盏茶光景,便听得赵姨娘满口‘没良心’骂骂咧咧而回。

  进得内中,一眼瞧见炕上坐起来的探春,赵姨娘眼圈儿一红,顿时哭诉道:“我的儿,你爹怕是将咱们娘儿几个给忘了,姓傅的那狐媚子如今也是双身子了!”

  探春讶然不已,忙问道:“姨娘是从信里听来的?”

  赵姨娘撇嘴道:“不过两页信纸,半句也没提我,尽说些有的没的。还是太太逼问了几句,那送信回来的小厮方才吐了口。”

  探春闻言忧心不已,她是贾家姑娘,自然不用担心份例。又因其眼里不揉沙子的性儿,管家时雷厉风行,如今也不会被人小觑了去。可赵姨娘与贾环就不行了,且不说上头还有王夫人压着,赵姨娘这些年又不积口德,得罪了凤姐儿。

  如今府中两大实权派尽数得罪,来日不论谁胜了,赵姨娘与贾环都没好日子过。

  奈何探春囿于闺中,再有能为也施展不出。思量好半晌才惊觉,好似唯有寻一门妥帖亲事方才能护住生母与兄弟!

  不知为何,忽而就想起陈斯远来,探春禁不住愈发眉头紧皱。

  赵姨娘哭诉半晌,擦眼眼泪便道:“我的儿,你不陪着宝丫头,怎地来瞧我了?”

  探春回神瞧了赵姨娘一眼,不禁冷声道:“快别提了,姨娘的好儿子,真真儿是愈发离谱了!”

  赵姨娘不解,道:“环哥儿?与环哥儿有何干系?你兄弟如今也出息了,寻了画卷临摹了两日才选出一副做了贺礼,他方才不是去送贺礼了吗?”

  探春冷笑道:“哪里是送贺礼?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当下便将贾环猥琐偷窥黛玉一事说了出来。

  赵姨娘是个没起子的,忽而就犯了思量,说道:“林丫头倒是个好的,可惜身子骨单弱,嫁妆又被府中挪用了去。她若是嫁给你兄弟——”

  探春唬得脸色骤变,哪里还听得下去?赶忙止住赵姨娘道:“姨娘快住口!林姐姐与远大哥早有婚书,便是没有,又岂能是环哥儿能肖想的?姨娘再这般口无遮拦,仔细连远大哥也一并得罪了去!”

  赵姨娘这才恢复清明,也皱眉道:“这倒也是,我说环儿好端端的怎么要给宝丫头送贺礼,敢情是因着这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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