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来了。”
门外的小女使一边通传,一边笑着将门口的棉帘撩开。
一身冬衣的徐载靖进到厅堂内,跟在他身后的青草朝门口的女使点点头,笑着将棉帘接了过去。
绕过屏风,看着厅堂内坐着的众人,徐载靖察觉到屋子里气氛有些怪,但还是笑着躬身拱手道:“母亲,吴家姨姨!见过几位嫂嫂。”
坐在上首的孙氏和吴大娘子点了点头,下首谢氏、华兰和一个妇人则都站起身,挤出一抹笑容,朝着徐载靖笑了笑。
看着站起身的梁晗,徐载靖笑道:“六郎,怎么没去我院儿里?”
梁晗摆手道:“今日这不是有正事儿么。”
“正事儿?”
徐载靖说着话坐在梁晗身边的椅子上。
梁晗笑了笑。
“章大哥呢?”梁晗探身到徐载靖身边问道。
“好像是和同年的卢彰哥哥去饮宴了。”
“哦!”梁晗点头。
女使过来给徐载靖奉茶的时候,上首的吴大娘子继续有些气愤的说道:“妹妹,你是不知道,我这儿媳的娘家人向来老实。”
“她那位舅舅也没仗着家世,让亲戚做什么丧良心的买卖。”
“结果这好人被人欺!那亲戚带着马车队进城的时候,在春明坊的大街上,差点被人逼着”
吴大娘子抿了抿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深呼吸了一下后,吴大娘子看着厅堂中的众人继续说道:“得亏事发的地方,离着呼延家的宅院不远,安梅身边的人出面这才让那亲戚离开!”
徐载靖疑惑的看着梁晗,梁晗凑过来解释了几句。
徐载靖听完,点了点头,趁着话隙说道:“母亲,四姐怎么没让人回家来告诉咱们?”
孙氏看了徐载靖一眼,道:“车队都走了,谭家也没有继续闹,回咱家说什么?万一你听多了,去人家门口闹怎么办?”
“母亲,我去也是去讲理,怎么会去闹呢?”徐载靖端着茶盏道。
吴大娘子面上露出一丝笑容,看着孙氏说道:“妹妹,你别说靖哥儿了,有的人就是欺软怕硬!听我家亲戚说,安梅身边的人一说‘回娘家找小郎君’,对面人立马就没了气势。”
“这亲戚特意来我家哭诉了一番,我觉着是小事儿,但是我这大儿媳却央求着我来徐家道谢。”
吴大娘子说完,坐在一旁的吴家嫡长媳就起身福了一礼,谢氏赶忙起身搀扶道:“嫂嫂,你这是干什么!”
吴家嫡长媳被扶回椅子,面有悲愤的说道:“婶婶,几位妹妹,五郎,你们是不知道,我家亲戚向来为人本分与人为善,就是老老实实的做买卖!”
“真真是没想到,会在这大正月里受这个气。”
一旁的谢氏赶忙帮着吴家嫡长媳顺气。
华兰也投去了关心的目光。
吴大娘子看了眼长媳,语气恨恨的说道:“谭家如此骄纵下人,哼,我瞧着迟早要给国公府招祸!”
徐载靖喝了口热茶汤,将茶盏放在桌上,疑惑道:“姨姨,前两日我和元若陪着高句丽使节,发生了一些事,您可知道?”
吴大娘子深呼了口气,看了长媳和梁晗一眼,点头道:“高句丽使节,是关于舆图的事儿吧?我知道!听说昨日一早安国公世子就被召进宫了。”
徐载靖点头:“那,陛下会如何处置谭家,您可知道?”
吴大娘子摇摇头,道:“昨天我也和六郎父亲聊过此事,侯爷他说,谭家应该没什么事儿,毕竟身份在那里呢!”
从兆眉峰那里知道些别的消息的徐载靖,微微挑了下眉毛。
看到徐载靖的表情,吴大娘子也没多想什么,甩了下手绢继续道:“哼,以后谭家那帮子人,有什么相看问询的事儿,就让他们自己找人吧!”
下首的梁晗和徐载靖对视了一眼,道:“母亲,京中又不是只有您一个人能相看在室贵女.”
“去去去!”吴大娘子扫兴的瞪了梁晗一眼。
又说了会儿话,
吴大娘子在徐家用了午饭后,这才带着儿媳儿子离开了曲园街。
路上,
吴大娘子和地长媳乘一辆马车,梁晗则披着皮裘戴着护耳骑马在车旁。
一路无言,
回了兴国坊,
吴大娘子踩着马凳扶着嫡长媳的胳膊下了马车,看着下马的梁晗,道:“六郎,你先别回你院儿。”
“啊?是,母亲。”梁晗微微有些不乐意的来到了吴大娘子身边。
吴家嫡长媳则福了一礼,带着女使朝别处走去。
看着扶着自己的小儿子,吴大娘子道:“六郎,你看看靖哥儿这孩子,如今已经是提一下他的名字,在国公府门附近都管用了!”
“再看看你,文不成武不就!”
说着,吴大娘子恨恨的打了梁晗一下。
梁晗无奈的撇了下嘴,道:“母亲,以后爵位自然有我亲大哥继承,我又用不着撑起梁家,再高乐几年也没事儿的!”
“你这说的什么浑话?徐家门楣要靖哥儿撑着吗?人家怎么就又能立功,又能读书?”吴大娘子问道。
“那好!那儿子现在就去投军,听说徐侯麾下立功容易,那我就去.哎哟!”
话没说完的梁晗,又挨了吴大娘子一下。
“小畜生!你就会说这些吓唬你娘我!”吴大娘子不忍的骂道,同时手朝着梁晗的耳朵伸去。
看着梁晗戴着的护耳,吴大娘子只能恨恨的再次拍了一下梁晗的胳膊。
很快,
母子二人便进了后院正厅。
看着坐在罗汉椅上的永昌侯,吴大娘子笑道:“侯爷,您下朝了。”
永昌侯笑了笑:“听说娘子你和六郎去徐家了?”
吴大娘子朝着罗汉椅走去,道:“大郎媳妇的亲戚受了徐家姐儿的帮助,定是要去感谢一番的。”
“父亲,母亲,没什么事,儿子就先回自己院儿了。”梁晗拱手道。
吴大娘子正想点头,永昌侯摆手道:“六郎,你先别着急走,坐在一旁先听听。”
“啊?”
吴大娘子和梁晗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待梁晗坐下,永昌侯说道:“下人们都出去吧。”
“是。”
侍立在屋内的金妈妈等人,福了一礼后朝着屋外走去。
待人出了屋子,吴大娘子看着永昌侯正色道:“侯爷,今日您这是怎么了?”
永昌侯深呼一口气,道:“今日上朝的时候,陛下忽然宣布,说谭家四郎,不再担任龙卫军厢指挥使。”
“什么?”吴大娘子惊讶出声,梁晗也瞪大了眼睛。
永昌侯肯定的重重点头道:“下朝后,陛下将我召了过去,问了我几句。”
“倏!”
吴大娘子猛地站起身,略微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侯爷,莫非陛下想让咱家顶上去?”
永昌侯摇头,蹙眉看着吴大娘子道:“你倒是真敢想!龙卫军四厢之一的指挥使,管着近万人,咱家哥儿有谁能顶上?”
“哦”吴大娘子讪讪的坐了回去:“那谁替谭四郎可定了?”
“陛下说可能是张家或者曹家的哥儿。”
吴大娘子点点头,看着对面说道:“侯爷,这谭四郎怎么就不当了?”
“听陛下说,是因为高句丽使节的事儿。”
下首的梁晗出声道:“父亲,不是说高句丽使节和舆图的事儿,没多大么?怎么谭家连这实职都没了?”
吴大娘子同样疑惑的看着自家官人,永昌侯叹了口气,道:“陛下有陛下的考虑吧。”
“不说安国公,只说安国公老夫人就出身大将军府,还是陛下生母的表妹。”
“侄女嫁的也是我朝亲王,之前好友中还有曹侯夫人。”
吴大娘子撇了下嘴道:“侯爷,曹侯夫人如今可算不上那位的好友了。”
永昌侯点头:“大娘子说的是!但,一品国公这么大的干系,还都是亲戚,没犯什么大错,陛下不可能一下就全给处理了,只能慢慢来。”
“那,父亲,这岂不是说,谭家就要失势了?”梁晗轻声问道。
永昌侯摇头:“六郎,天武军还被谭家二郎管着呢。”
“嗤,父亲,天武军在徐侯麾下和在谭二郎麾下,可谓是天差地别,我们小辈都看得到出来!”
“你们自己知道就是了,别到处说得罪人。”永昌侯叮嘱道。
“儿子省的。”梁晗躬身道。
看了眼吴大娘子,永昌侯斟酌着说道:“陛下说,等别家接管了龙卫军,可能会空出些职位,我想着不行就让大郎”
听到此话,梁晗翻了个白眼儿看着别处,又撇了下嘴。
吴大娘子则蹙眉站了起来,直勾勾的看着永昌侯道:“侯爷,你说的大郎是梁景还是梁旭?”
“咱家大郎,自然是景儿那孩子!”永昌侯皱眉道。
吴大娘子看着永昌侯,胸口开始剧烈起伏,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道:“你是说,你要让庶长子梁景回京,去龙卫军中效力?”
“嗯!”永昌侯回道。
吴大娘子喘着粗气,继续问道:“那我嫡出的旭哥儿呢?”
永昌侯板着脸道:“旭儿他是侯府世子,以后自然有爵位继承,可他哥哥有什么我不得替他想想?”
吴大娘子一瞪眼,声音变大的质问道:
“想?我没替他想过?”
“是之前去天武军我没替他想?”
“还是别去和郑二郎争新建骑军的职位,寻个别的差事没替他想?”
“要是一开始就去徐侯麾下效力,他能没前程么?”
“结果呢?你告诉我!你们哪次又听我的了?”
“一听谭家和甘家要给他争位子,就从立马从陶将军麾下离开!浑然就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
“结果又是什么?成功了么?”
“好啊!现在又要拿着陛下的恩典给他?”
“那为了差事,待在北边两年不回家过年的旭儿又算什么?”
吴大娘子连珠炮似的质问,只让永昌侯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气呼呼的说道:“我这,我这也是为了梁家考虑!”
“哼。”吴大娘子冷哼一声,道:“侯爷,这个差事,必须是旭哥儿的!”
永昌侯站起身,看着吴大娘子道:“你!我,我就不该把这事儿告诉你!就不该和你商量!”
一听此话,吴大娘子眼中有了泪水,说道:“好啊!那你就别和我商量!你去!你去和你的妾室商量去!”
看着情绪激动的母亲,梁晗赶忙走过去,扶着吴大娘子:“母亲,您消消气。”
吴大娘子抹了一把眼泪,瞪着坐回去的永昌侯继续道:“这么多年,我费尽心思的替你儿子考虑,面子卖不出去不知道多少!”
“呵呵呵”吴大娘子冷笑一声:“可你们一家三口倒好,什么都不听我这个嫡母的!”
“什么一家三口!”永昌侯一甩袖子道,说完就侧过身子背对吴大娘子。
“什么一家三口?当然侯爷你和您的儿子,还有你那妾室!”吴大娘子恨恨说道。
喘了几口气,稍稍冷静了一下,吴大娘子肃声道:
“侯爷,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旭儿必须进龙卫军!陛下的恩赐,也必须是我儿子的!”
“庆幸你今天和我商量了,要是不和我商量,又让我知道这事儿,你看我进不进宫请皇后娘娘做主,和你和离!”
永昌侯转过身,看着吴大娘子:“你!”
一旁的梁晗扶着吴大娘子,丝毫没有惊慌,只是谁也不看的垂着眉眼。
梁晗心中明白的很,他亲妈吴大娘子可不是平常的官眷贵妇。
不然,城外金明池边的马球场不会被称为‘吴大娘子马球场’,附近的三层酒楼也不会叫做‘吴楼’。
深呼吸几下,激动的心情得以平复,吴大娘子想了片刻,语气淡淡道:“侯爷,你也多想想,为什么陛下没有直接点名,说让梁家哪个孩子进龙卫军。”
“再想想,之前又是谁要帮你那庶子和张郑两家争!”
说完,吴大娘子迈步朝外走去,梁晗赶忙用力搀着。
看着吴大娘子的背影,永昌侯想着方才吴大娘子的提醒,心中浮现出了‘安国公府’四个字。
眼睛又转了转,永昌侯自言自语道:“不会吧,难道是陛下让我做选择?或是在试探我?”
朝深处多想了几下,永昌侯只感觉心中越来越空。
几日后,
中午,
正店樊楼,
雅间之中,徐载靖举着酒杯笑道:“曹大哥,我课业自然是做完了。”
桌边的曹议笑着点头,举杯道:“那就好!来,尽饮!”
众人干杯用筷子夹了几口菜。
另一边的何灌正要说话的时候,青云端着一托盘的好菜走了进来。
“这是?咱们的菜不是上完了么?”何灌疑惑道。
青云笑了笑,道:“何大人,曹家芝姐儿和张、柴等几家的贵女,正巧也在三楼用餐。”
“知道今日是庆祝曹大人升任龙卫军厢指挥,特地让女使过来送了这几道好菜。”
众人闻言,纷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