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冷酷到没人性
丞相府的人越来越多，陈平见张苍已坐下了，也硬着头皮坐下来。
这里的人都在埋头苦干，陈平自然也是如此，在翻看各地的赋税时，也能听到往来官吏之间的话语，他们说得最多的就是不能耽误。
这让陈平也觉得压力很大，他不敢有松懈。
可当再面对这些卷宗，陈平才来咸阳两天，他就开始想念在河西走廊挨冻的生活了。
“李都尉如今可还好？”
忽然一句话，让陈平寻声看去，他见到了讲话的人正是先前在章台宫帮助自己站好位置的御史。
对方带着笑容，陈平面上也带着笑容，道：“李都尉在河西走廊很好，平日里都在主持粮草运送。”
程邈道：“也对，李都尉是不会轻易上战场的。”
张苍也道：“是啊，当年他说过，这辈子都不想再搬死人了，如今在后方搬粮食，总比搬死人好。”
闻言，陈平又将目光放在了眼前的卷宗，他并不知道李由的曾经，只知道李由是丞相李斯之子。
陈平才醒悟，他对李由的过往一无所知。
心里这么想着，陈平依旧埋头苦干，也不知道到了几时，直到丞相府的嘈杂声越来越少。
当陈平再次抬头眼前就没剩下什么人了，公子扶苏来过，可是又离开了。
陈平看向一旁，只见张苍还在校对着卷宗。
本以为自己成为了御史，本以为来到了咸阳之后，应该能够与诸多名仕往来，或是与秦廷大臣走动。
可如今坐在丞相府，发现这一切与他陈平所想的不同。
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忙，几乎在廷议之后的数个时辰，直到快要天黑，每个人都有忙不完的事。
而外面的天色已入夜，陈平低声道：“张府丞，天就要入夜了。”
张苍蹙眉看着卷宗又道：“点灯。”
看来是要连夜在丞相府忙碌了，现在的陈平真是又饿又累，当他将烛台上的灯点亮，便见有人正在朝着丞相府走来。
来人是一个须发灰白的人，先前陈平在丞相府并没有见过此人。
见到来人，张苍道：“王太尉。”
闻言，陈平跟着行礼。
王贲提着一个食盒又道：“这位是…”
“在下陈平。”陈平先是自我介绍。
张苍又补充道：“新来的御史。”
王贲打开食盒，端出了两盆饺子，低声道：“难怪公子让我带两盆饺子来。”
张苍迟疑道：“王太尉是去见公子了？”
“是啊。”王贲带着笑意道：“快冬至了，两位小公子难得回来，公子让老夫去看看他们，真是长高了不少啊。”
“再过两年就要入军了？”
“嗯。”王贲颔首道：“等他们入军之后，老夫带着他们。”
看向陈平，王贲道：“吃吧，公子亲手做的，这是今年最后一茬芹菜了。”
张苍拿起一颗饺子便吃了起来。
陈平还行着礼不敢妄动，眼前这位可是太尉，三公九卿中与丞相齐平的人物。
王贲又递上一壶茶水，道：“知道你们冬至前都忙，不叨扰了。”
张苍嘴里还嚼着饺子，口齿不清地言语一句。
王贲听明白了，一边走出丞相府，一边摆手道：“好，冬至之后来老夫府上喝酒。”
站在边上的陈平神色困惑，张苍虽说吃着吃食口齿不清，但明明说的是多谢。
张苍道：“吃吧，公子亲手做的。”
“公子扶苏亲手做的？”
“是啊。”张苍嚼着饺子道：“公子知道我们要忙到很晚，平时公子很少亲手做吃食的，今天是因两位小公子回来了。”
陈平拿起一颗饺子，放入口中嚼着，咽下之后，感慨道：“公子真是个很好的人。”
张苍没再理会他，继续看着卷宗。
陈平吃着饺子，心中想着这位贤明的公子扶苏，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是一个很好的人，如此人物怎能没有人效忠。
而来到咸阳之后，有关公子扶苏的一切，都符合陈平的印象。
吃完饺子，陈平便继续翻看着卷宗。
夜里，外面又下起了大雪，陈平与张苍这才离开丞相府。
雪花落在身上，陈平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又想起公子扶苏那盘饺子，确实很好吃。
翌日，今天没有廷议，因今天有一件大事，那就是章邯大将军就要到咸阳了。
皇帝依旧在北郊的离宫，而章邯回来之后要去北郊离宫面见皇帝，公子扶苏也要领着群臣前去。
听到这个消息陈平急匆匆地前往北郊。
昨夜下了雪，今天早晨的天空还阴沉沉的，说实话陈平昨晚归家时，早已过了子时不过休息了一个时辰有余，本想着赶着廷议急急忙忙去宫门前等着。
得到消息之后，陈平与群臣急匆匆离开了咸阳，一路前往北郊去迎接章邯大将军。
陈平站在一群黑压压的官吏中，来到北郊的离宫外，他先是往离宫方向看去，只见到站在离宫前的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
并没有见到皇帝，此刻的皇帝该是在那座大殿之中。
此刻也没见章邯大将军，众人还在等着。
大抵等了一个时辰，远方终于出现了一支秦军，黑色的秦军旗帜招展。
走在最前方的便是大将军章邯。
当群臣面向离宫行礼时，陈平也跟着行礼。
而此时，皇帝已走出了离宫，目光看着在场的所有人，站在远处的章邯。
内侍高声道：“西军大将军章邯治河西走廊，驱匈奴，固边关，斩冒顿受爵少上造，赐金五千镒，任内史都尉，守备关中。”
章邯下拜受封。
内史一职空缺至今，如今皇帝封章邯任职内史守备关中，这是要接手关中的所有军务。
谁都知道，章邯此人是公子扶苏一手提拔起来的。
现在丞相李斯已年迈，而皇帝已许久不理国事，看来是真的要将位置交给公子扶苏了。
而后又皇帝诏命被内侍高声念了出来，蒙恬战匈奴大胜，横扫漠北，可谓北疆柱石，赐蒙恬玄甲百领，泰山封土，定胡铜铖，统辖九原郡军民，食禄五万户，再赐阴山猎场。
皇帝对蒙恬的赏赐极其夸张，这种超彻侯的赏赐规模，恐怕也只有蒙恬一人。
皇帝的诏命所言北疆柱石，足以显示皇帝对其的信任。
依照秦律，当年的王翦的食邑亦不过县，而蒙恬控北方九原与上郡两郡之地，这已超过秦律对将军封赏的公爵制。
这也是皇帝第一次超规格对一个将领如此赏赐。
此次，秦与匈奴的战争最耀眼的两个将领就是章邯与蒙恬。
章邯自不用多说，传闻公子扶苏自小就与蒙恬大将军关系莫逆，也就是说现在公子扶苏的左膀右臂，掌握着北方边军，西北大军，甚至用不了多久，章邯就会帮助公子扶苏控制整个关中的所有兵马。
那么，只要公子扶苏想要成为皇帝，那几乎就是必然的事，何况就连丞相李斯都是公子扶苏的老师，成为皇帝对公子而言，仅仅半步之遥。
群臣再一次行礼之后，皇帝又回到了北郊的行宫内。
陈平站在群臣中，看到了公子扶苏与丞相李斯走下石阶，与章邯站在了一起。
也不知道公子扶苏与章邯在说什么，但陈平确实看到章邯的双眼已红了。
见到此景，陈平长出一口气，在西北这么多年他知道章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此人治军极其冷酷。
有好几次，陈平会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在章邯手中。
只要他陈平真的犯错了，章邯绝对是第一个来杀他的人。
与秦廷的群臣走在一起，陈平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就像他娄敬以为自己能够离开西北了，没想到考试被选为官吏之后又来到了西北。
而他陈平，以为离开之后西北之后，也能够离开章邯的掌控。
回到关中，陈平他这才明白，恐怕他这辈子都不能离开章邯的掌控。
或许不怕丞相李斯，或许也不怕秦廷其他大臣，但陈平唯独害怕章邯，因章邯真的是一个没人性的人。
对付一个冷酷到没人性的人，他陈平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商颜山上，章敬远远看着咸阳方向，从午时一直等到夕阳西下。
直到远方出现了一驾马车，与一个策马而来的人。
就算过去这么多年了，章敬还是记得这个骑在马背上的身影，当年也是这样的身影，离开了商颜山。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去吧。”
听到身后老师的话语，章敬迈步走下山。
敬业县的村口，许多县民也都走了出来。
因是寒冬，工坊都停工了，众人也闲下心来看看现在的章邯大将军，当年的郡尉，如今是统领关中兵马的大将军了。
章邯领着马车来到村前，小儿子章业坐在车辕上，他放下了马鞭就看到了兄长章敬。
章邯上前走到儿子面前，想要提起这个儿子，却发现这孩子有些重了，也长高了。
章邯道：“你都快与老夫一样高了。”
章敬行礼道：“父亲。”
章邯看了看四下，又拍了拍小儿子的后脑勺，笑道：“走，回家吃饭。”
一句回家吃饭，又让章敬的眼眶更红了几分。
夜里，王贲带着两位小公子坐在叔孙通的家中。
小公子们在高泉宫又只住了一夜，就被公子与夫人派人送来了敬业县。
这两孩子确实是最闹的年纪。
叔孙通推门而入，还带来了司马欣。
司马欣面带愁色，他低声道：“皇帝对蒙恬的赏赐是否太过了？”
王贲喝着酒水没有搭理司马欣。
衡正要去饮酒，礼就拦住，他道：“兄长，你还不能饮酒，等我们从军中历练回来之后，才能饮酒的。”
衡不再去看外公酒碗中的酒水。
礼又道：“兄长其实酒水真的不好喝。”
衡道：“嗯，确实不好喝，不如田爷爷的茶。”
听到两外孙的话，王贲面带笑容，衡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孩子，而礼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
也不知道公子扶苏是如何养孩子的，这两孩子真的既灵醒又懂事。
回到眼前，叔孙通听到了司马欣的话语，抚须道：“皇帝很久没有赏赐过了，蒙恬确实功高，往后要如何安置蒙恬，恐怕也是公子的事。”
司马欣颔首，一说到公子他就放心了一些，不过愁色依旧未解，又道：“南方还有两位大将军，这中原各地还有这么多郡县需要治理。”
叔孙通颔首。
说起治理，以现在这个国家的状态，公子扶苏要付出一生去治理，可公子扶苏也罢，还是他们这些臣子也好，都是需要为之付出一生的。
官吏会轮换，将军也会告老，但皇帝与公子扶苏是不能躲的，是要直面这个国家所面临的种种问题的。
今晚，叔孙通没让众人去打扰一家团圆的章邯。
第二天，天刚亮，叔孙通就睡醒了，伏生去了潼关城教书之后，他老人家以前的榻就是两位小公子现在所睡的地方，王贲一身酒气的也躺在边上。
叔孙通穿好外衣，走到了屋外，就见到了一个人正在给屋前的狗群喂食。
叔孙通顺手关上了屋内，站在原地看着对方，低声道：“你去了西北这么多年，怎一点也没变。”
章邯道：“老夫子也一点都没变。”
叔孙通摇头道：“老夫老了。”
“如今身体如何？”
“挺好的。”
“这么多年，有劳你照顾章敬了。”
叔孙通道：“不用谢，他又不白吃粮食。”
章邯又是一笑，又道：“我还要去丞相府领文书，之后还要去各县走动。”
叔孙通道：“去吧，去吧。”
“嗯。”章邯又是重重点头，翻身上马之后，就前往咸阳。
当年县里的这些狗也都是章邯养大的，如今它们依旧认识章邯。
只可惜如今是冬季，要是在夏季，当章邯看到满山的桑树，就好了。
好在商颜山没有真的种满芹菜，桑树倒是越种越多了。
叔孙通又想起了昨晚司马欣说过的话，这个国家还有很多问题，有很多事情需要办。
这些事，恐怕需要公子扶苏为此付出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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