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烤好的鸭子被端入殿内,众人闻到香味便纷纷抬头。
嬴政吃着从桂林郡进献的橘子,又示意让李斯分鸭肉。
烤鸭一共有三只,李斯拿过一把匕首,找了一只肥瘦最好的鸭子,先将最好的几块肉切下来,端给皇帝父子,而后余下的分给两位小公子与夫人。
一家人吃着饭,不再议论国事。
但对眼前的皇帝父子而言,似乎除了议论国事,也没有什么好讨论的。
没话找话的扶苏给父皇又剥了两只橘子。
而始皇帝只是安静地吃着。
对田安而言,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皇帝父子就是这样,除了国事以外,其余的事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直到饭后,夫人还要哄着女儿用饭。
衡与礼吃了饭就与田爷爷离开了大殿。
两个孩子离开之后,殿内又恢复了安静,嬴政道:“有了高的成就在先,你的儿子也会成为那样的人。”
扶苏道:“这两个孩子都是善良的人,他们自小就跟着叔孙通读书。”
嬴政又道:“你的家事,朕不过问。”
闻言,扶苏搁下酒樽,再一次拿起岭南的橘子,一边吃着道:“让衡去御史府,跟着冯去疾。”
嬴政没有多言,只是安静的吃着核桃。
直到天色入夜,扶苏才带着一家人去了咸阳城。
翌日,一早。
扶苏带着两个儿子晨跑完,便坐在高泉宫殿前用饭。
见母亲要整理今年的秋冬衣裳,礼忙帮着母亲抱起妹妹,再擦着妹妹嘴边的口水。
王棠儿道:“让人跟着你去县里的住处,把你穿不下的旧衣裳都带回来。”
注意到母亲严肃的脸色,礼一边抱着妹妹,一边不住点头,生怕忤逆了母亲的半点意思。
说是要将旧衣裳带回来,言外之意是给你的衣裳但凡少了半块布,就等着挨打挨骂吧。
礼陪着笑脸,笑得有些犯怂。
等田爷爷准备好了面条,礼将妹妹放到了兄长的怀中,而后他自己就去用饭了。
衡先是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妹妹,而妹妹也在看着他。
本就晨跑完正准备去用饭,便将妹妹放回了摇篮,也去用饭了。
扶苏道:“衡。”
“嗯。”衡一边提着筷子往怀中送着面条,不住点头。
扶苏道:“从边关回来了,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儿臣还未想过。”
“用了饭就去御史府任职,右相会教导你。”
“儿臣明白。”
一顿早饭用完,两位公子就急匆匆离开了。
田安收拾着碗筷叹息一声,两位公子是真的害怕夫人。
在家里,王棠儿还是有足够大的权威的,而且宫中宫人们的月钱与起居安排,也都是夫人说了算,威严比之以往更胜了。
两位小公子离开之后,高泉宫内又安静了不少。
当殿内重新恢复了平静之后,夫人的神色这才好了不少。
早晨时分,正值廷议就要开始前的半个时辰。
陈平急匆匆走向御史府,想拿一卷昨天落在这里的卷宗。
秋雨刚下过,屋檐还在滴水,地上也还湿漉漉,早晨的秋风更添了几分寒意。
陈平在冷风中缩着脖子快步走到御史府前,却见此地还站着一个少年人。
因对方一脸的少年气,陈平又下意识看了看四下,正要说是哪里来的少年人,谁家的孩子?
但再一看这个少年人好眼熟,尤其是对方身边还站着一个内侍。
这个少年竟然还笑了,陈平后退一步,越看越眼熟,能在秦廷混个要职,认人是很关键的。
陈平一直觉得自己的这双招子没有看错过人,忽然想起近来公子衡回来了。
“衡,见过陈御史。”
陈平慌忙行礼道:“公子。”
衡道:“这时辰快要廷议了吧。”
陈平这才想起来,忙打开御史府的门,还来不及问公子是来做什么,就拿起一卷卷宗急匆匆去章台宫。
衡依旧站在御史府的檐下,见到还有水滴落下来,便后退了一步。
御史府的门依旧开着,衡回头看了看御史府内,眼下还未有官吏来这里,也没见右相与其他御史。
内侍道:“公子,外面冷,去府内等候吧。”
内侍正示意让衡走入御史府内,衡想着若是右相来的时候,自己这个公子正坐在丞相府内且大摇大摆的样子,难免会让右相反感。
小时候自己是跟老夫子读书的,衡回想起晨跑时父皇交代的话语,以后的自己是要跟着右相学本领的。
这是父皇与右相在很早时就约定好的。
既然是来拜师的,就要拿出十足的诚意。
衡整了整衣襟,继续站在御史府檐下。
这么一站,一直站到了午后,已陆续有官吏走过。
不多时有话语声传来,衡闻声看去见到了有说有笑而来的廷尉冯劫与御史陈平。
“公子。”陈平上前一步抢先行礼。
在廷议前,廷尉就听陈平说公子来了,没想到还站在门口,又见这个陈平抢先一步行礼,他也忙上前道:“公子。”
衡抬眼看去见到了后方的右相,绕过两人就朝着后方走去。
而陈平与冯劫还在原地行礼,面面相觑。
再回头看去,冯劫就见到公子衡正对着右相十分恭敬地行礼。
冯劫又站直身体,拍了拍陈平的后背,道:“公子是来寻右相的。”
几人陆续走入了御史府,当公子衡坐在这里,几人都有些不适应。
冯去疾道:“公子,陈平就要去巡视关中各县,公子也一起去吧。”
“谢老师。”
听到公子称右相老师,冯劫心有羡慕,再一听公子与陈平要去巡查各县,冯劫心中更是嫉妒。
这陈平竟能与公子衡共事。
在离开时,陈平注意到了右相的眼神,那眼神似在说你要是敢当着公子衡放浪,你陈平这辈子就完了。
当然了,他陈平心中也清楚,要是敢带着公子衡去酒肆饮酒作乐,这辈子肯定毁了。
行了礼之后,陈平就拿着文书,带着公子衡离开了。
教导公子是很久以前与皇帝的约定,现如今公子衡结束了两年军役,自然要回来拜师。
现在公子到了眼前,冯去疾倒是不着急了。
想要学着治理国家,就要了解这个国家,并且知道每个县的吏治。
郡县制的根本是县,皇帝不止一次强调过,政令要直达各县,皇帝最看重的便是每个县的治理情况,才会让丞相府与关中各县走动如此紧密。
就差让各县的县令也来参加廷议的。
冯劫小声询问道:“右相,今年还让陈平去各县巡查?”
“是啊。”
“可是各县对陈平的议论颇多。”
冯去疾道:“这不是坏事。”
冯劫颔首。
公子衡真的跟着陈平去巡查各县了,而且出了咸阳城就去了西面的陈仓县。
皇帝的另一个儿子,公子礼去了潼关城继续读书。
这个国家其实变化并不大,人们生活依旧。
早晨时的关中大地覆盖着一层秋霜,当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天气也更冷了。
公子衡自小就有很好的自理能力,尤其是在军中生活过之后,他的生活起居其实也不用他人照顾。
而在陈仓县前,衡遇到了自己的叔叔,公子高。
公子高笑着道:“衡,许久不见了。”
“叔叔。”
见状,陈平识趣地去忙他自己的事,不敢打扰公子。
高看着这个侄儿道:“怎么来这里了?”
衡道:“我拜右相为师,右相让我与陈御史来巡视各县。”
公子高望着雍城的方向,对衡道:“我来这里取卷宗。”
见衡还有些好奇,高就将手中的卷宗递给他,道:“当年周天子给了秦封地,其实以前的陈仓县是秦东进的第一个县。”
衡听着叔叔讲述着以前的秦人事迹。
以前的秦几乎是在西北的边陲,陈仓位于渭水的北岸,却也是当时的秦的最东面。
这里还有一些兵器铸造的旧作坊,那都是最早的秦人留下的。
后来周王室逐渐丧失了对天下的控制力,天下战火四起,群雄争霸。
言罢,高又道:“若得闲,你来雍城,叔叔说给你听。”
“好。”
陈仓县前,衡送别了叔叔,回到县内,跟这陈平巡视着此地的县府。
听着陈平与眼前的县令交谈着,衡这才明白以前的来县令不在了,新任的县令是由丞相府直接任命的。
现在的大秦不是以前,各县的县令与乡长都是丞相府直接任命的。
丞相府将这些权力全部收了回去。
不仅如此,各县还需要听从丞相府的安排,县内要如何治理也是丞相府说了算。
在县治的过程中,丞相府有着巨大的权力,并且还有县内的人事任免之权。
若是你不愿意听从丞相府,有的是人来替代你。
今年春,皇帝下达政令扫盲,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扫盲在关中先开始,为了考校县内的情况,陈平还会走入寻常人家的家门询问,询问县令是否让他们读书识字。
这个过程中,衡一直跟着陈平查看县里的情况。
忙碌一天之后,陈平对公子衡道:“臣是咸阳的官吏,但不能坐在咸阳听从下面官吏的禀报,我们需要亲自去看,亲自去问,只有如此才能知晓民情。”
言至此处,陈平又补充了一句话,道:“这是皇帝教导臣的。”
衡点着头,心中记住这些话。
这两年衡在军中,学到的也都是军中的治理情况,现在衡从边军回来,他需要恶补吏治与县治的相关知识。
并且将这些知识化为己用。
衡与礼都觉得,父皇的治国方式有一种独特的理念,他们偶尔也能从父皇的书中看到其中的只言片语。
关中的秋季很短暂,短暂到骊山的树叶刚开始黄,冬季就要来了。
嬴政站在山上,看着下方的驰道还有车马往来。
李斯心情不错地走来,禀报道:“公子衡近来与陈平在巡视各县。”
嬴政问道:“陈平?就是那个新御史?”
李斯回道:“就是将赵佗与屠雎的孩子带来咸阳为质的陈平。”
嬴政冷哼道:“呵呵,是个阴险的人。”
皇帝用人可不管手下的人阴险不阴险,只要这个人有用就足够了。
李斯接着道:“听闻今天廷议时,皇帝又提起了南方,与群臣讨论封赵佗与屠雎为镇南大将军为好,还是封侯为好。”
嬴政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两位将军南下十多年,当初派出去容易,可要这两位大将军回来可就难了。
李斯道:“皇帝深知,岭南的人心不能乱,这两位大将军好不容易稳住了南方的局势,一旦乱了,前功尽弃。”
嬴政在寒风中呼出一口热气,道:“扶苏也很为难吧。”
“今年皇帝又派出三十余官吏去了蜀中与桂林郡,希望能有所成效。”
嬴政道:“越是长久之计,越是难办。”
李斯已有些年头不理政了,其实自当初西巡开始,有很长一段时日没去看文书。
直到现在,李斯也只能从一些旁人的话语中,知道现在的皇帝是如何治理国家的。
在骊山的山道两侧,种着不少槲树。
嬴政看着这些槲树低声道:“以前扶苏与朕说过一些事。”
李斯在冷风中,不语。
嬴政道:“这是扶苏听雍城的黑伯说起的,当年的秦人很难,当年的秦人一度要靠吃这种槲叶充饥,直到现在扶苏让关中这平原种满了麦子,让人们都吃上了粮食。”
李斯低着头不语。
嬴政又道:“可历代秦王或王侯,有好的人,也有不好的人,当扶苏要在敬业县开挖河渠,田安说他像秦公,秦人的老秦公又回来了,扶苏像是天生就是爱民的。”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夏无且上前说了两句话。
闻言,嬴政的神色稍有不悦,便回了骊山的行宫。
今天的骊山来了一个客人,此人是王贲。
王贲告老之后,便闲居在家,又因近来得了一场病,休养至今才来骊山。
嬴政见到王贲时,看到了他的白发,这个王贲变得比以前更老了。
李斯将行礼的王贲扶起来,又道:“你怎这么老了。”
王贲道:“人都会老的。”
李斯抓着王贲的手有些于心不忍,道:“这两年过得不容易吧。”
王贲笑呵呵道:“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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