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粮道衙门。
赵安的岳母李氏正指挥仆人装车,不远处赵安的岳父、现任粮道衙门“办公室”主任的丁太正与奉命前来迎接藩台家眷的李林在说话。
李林也是甘泉县的童生,今年二十七岁,连续参加三次童生试都没能考中生员,心灰意冷之下原本是要谋份活计的,结果被老宋一顿“忽悠”带到了安徽,安排在藩司衙门的刑房做事。
除李林外,另有十几名漕帮子弟出身的亲兵也在帮忙装车,这些都是李林带来的,防止路上出现什么意外。
丁太如今是实际上的粮道衙门一把手,因为粮道被他女婿赵安给兼了,衙门二把手、管粮通判郑符阳被调到巡抚衙门当经历官,三把手运粮同知又在安庆办公。
等于说,粮道衙门的三个有正式品级编制的官都不在江宁本衙,实际工作是由吏员负责。
管粮通判是粮道佐贰官,同地方主印官不同,佐贰官空缺须由主官上报吏部选任,若主官没有上报,吏部不会选派新的佐贰官。
赵安便卡了这个BUG,压根没上报吏部说自己的佐贰官被调到巡抚衙门,粮道的佐贰官因此空缺,原因便是想让岳父替他实际把控粮道衙门,省得吏部再派个通判下来“夺权”。
宿州大捷的请功折子上,丁太被赵安以督转粮草有功保荐为候补知县,通过的话就意味只有秀才功名的丁太不必经科举就能成为大清的七品官。
别人候补可能真就候补,赵安的岳父能候补么?
直接就以候补知县缺主持女婿的粮道衙门了,后面再稍事操作,恐怕比老丁进步的更快。
有个省正的女婿,老丈人怎么也得弄个厅副当当吧。
配合丁太工作的是原江宁库的大使程大德,这人业务水平相当高,按赵安意思程大德正协助丁太全面整顿安徽各大库包括漕粮转运系统。
整顿办法大体参考后世的交通物流系统。
名为督转漕粮需要,实际是建立一个可以快速便捷转运兵马、钱粮物资的兵站系统。
当然,这些程大德是不知道的,甚至丁太这个岳父也不清楚。
李林等人上个月就来了,赵安那边也是希望两个夫人能带着孩子早点到安庆新家,可春兰小娘子产后一直恶露不停,担心到了安庆会让夫君不喜,所以便说自己身子不适无法出行。
婉清这边也有点舍不得离开父母,加上做月子便也没着急搬家。
这么一耽搁,搬家的事就拖到现在,直到老宋派人再次催促,婉清才决定搬家去安庆和丈夫团聚。
春兰这边恶露没了自是答应,寻思自己给丈夫生了个女儿,去了安庆怎么也要多要几次怀个儿子才行。
有点担心丈夫重男轻女。
赵安青天人设是在江宁打造的,既是青天,那肯定没多少家当,唯一值钱的家当可能是摆在粮道大堂那口铁棺材。
铁棺材肯定是没法带到安庆去了,又是赵安在粮道衙门最大的“象征”,所以丁太就悄悄将里面的小金棺材取出交女儿带给女婿。
可再清廉,两个夫人加三个孩子,外带伺候的保姆、厨子、车夫、管事、跑腿什么的,大大小小加一起也有二十来人,因此光行李就装了三大车,坐人的车也得十几辆。
这些随同去安庆的下人们无一例外全是丁家的人,从这点看,赵安的“内务府”将来铁定姓丁。
收拾差不多,婉清便抱着刚出生个把月的幼子在保姆张妈搀扶下准备上车出发。
赵安给儿子取名赵宁,原因是儿子是在江宁出生的。
若在江苏出生就叫赵苏,若在京师出生就叫赵京。
通俗易懂。
要是在安徽出生就得叫赵安?
还好不是,要不然就乱了。
女儿名字取的却是讲究,叫赵依依,取自《诗经·采薇》“杨柳依依”四字。
这名字也是对应养女的“小小”之名。
送行的粮道衙门人员见夫人出来赶紧上前纷纷见礼,因赵安在粮道时杜绝属员给自己送礼,所以哪怕丈夫不在,婉清也不敢收这些人的“别敬”,笑着与众人一一道别,表现的比赵安还亲和。
春兰小娘子抱着女儿依依默默跟在婉清这个主母身后,小小则被一个保姆抱在怀里。
直到目前为止,粮道衙门的人都以为春兰是婉清,婉清是春兰。
没办法,谁让婉清非要也跟着假到底呢。
纯粹小丫头虚荣心作祟。
当母亲的怎么能忍心女儿远离呢,况女儿初为人母,李氏是很想同女儿一起去安庆的,可丈夫这里又离不开她,只得将对女儿的心疼压在心头,强忍泪水反复叮嘱:“以后娘不在你身边了,你到了安庆要好生照顾自己和孩子,姑爷公务繁忙,你这做妻子的要多体谅”
话未说完声音已然哽咽,说不下去了。
婉清眼中含泪,低声道:“娘放心,女儿晓得,只是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爹娘.”
同样哽咽难言,母女俩就这么执手相看,泪眼朦胧。
当父亲的丁太见状虽心中同样难舍,却强作镇定道:“好了好了,姑爷在安庆等着呢,莫要误了时辰。”
说着,却忍不住多看了女儿和外孙几眼,仿佛要将母子的模样深深印刻在心里。
李氏只好抹去眼泪,拉着女儿的手送她上车,只婉清右脚刚踩上马车下摆放的踏凳,远处街口传来一阵喧哗声,似有什么人朝这里奔来。
众人疑惑之下抬头看去,却见是一队衙役护着一顶轿子快步奔来。
看那轿子“款式”,当是个四品官的。
众人都以为是江宁城中哪位官员路过此地,未想那顶轿子却直接停在了粮道门口,紧接着一位官员从轿中走出,有衙门人员认出此人,竟是那江宁知府李大人!
江安粮道虽驻在江宁却是安徽的官,平日与江宁官场没有任何交结,那这江宁知府来做什么?
丁太心中疑惑上前便准备询问,若是公务便请知府大人入内详谈,未想那李知府视线直接绕过他看向自家女儿,满面堆笑道:“这位就是赵夫人么!下官江宁知府李尧栋听闻夫人要前往安庆与赵大人团聚,特来相送!”
送我?
婉清颇感意外,她们这次搬家虽未刻意隐瞒,但也绝未声张,何至于劳动江宁的父母官亲临相送?
“有劳大人了,”
知书达礼的她忙敛衽行礼。
见状,李知府赶紧道:“夫人这可是折杀下官了,不敢当,不敢当.”旋即抬手,“下官备了些许程仪,不成敬意,还望夫人笑纳!”
身后立时有随从捧上一份礼单,又有数名衙役将备好的礼物奉上。
光看包装,便知这些礼物价值不菲。
婉清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是滴水不漏,温婉谢道:“有劳大人亲临,妾身实在惶恐,只外子身在任上,妾身这女流之辈何敢劳动大人大驾,这礼物更是愧不敢收,还请大人带回。”
“哎,夫人这话就见外了,下官与赵大人虽非同省为官,却也与赵大人同城当差,期间也有过交道,对赵大人为人甚是钦佩,也极为仰慕”
知府大人专门过来送礼走“夫人路线”的,哪里能把东西再带回去呢,正说着呢,街口又有一骑飞速奔来。
“吁!”
马上骑士抵近衙门口后即勒马立定,不及下马就高声报道:“江宁布政使福昌福大人差小人前来奉上程仪一份,祝赵夫人一路顺风!”
江宁布政使?!
这可把婉清吓坏了,因为这位可是与自家夫君平级的大官,比眼前这位四品知府可要高出两三级的。
如此大的官也给自己送上程仪?
别说婉清一头雾水,父亲丁太也是目瞪口呆,不明白江宁布政使同自家女婿有什么关系以致特意派人给女儿奉上程仪。
知府大人心中却是一肚子数,果然,那赵有禄就是天之骄子,否则,藩台大人何以也派人来奉程仪呢!
幸好自己及时收到消息,否则,真就错过这攀附天骄的好机会。
婉清怔着不知如何是好时,街口竟又传来马蹄声,旋即就见一队顶盔贯甲的八旗兵纵马而来。
不下五十骑!
于并不宽敞的街道上纵马驰来,声势极大,瞧着也极是吓人,有几个粮道衙门的工作人员见状骇的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李林带来的那些漕帮亲兵则立即警惕起来,离的近的数人直接冲上前来挡在了夫人身前。
知府大人也是一凛,不是害怕那帮八旗兵滋事,凛的是竟然江宁将军也派人来“拍”赵阿哥的马屁!
看来,两江的封疆大吏们都知道这桩皇帝秘辛了!
如此说来,赵阿哥认祖归宗怕也不远了吧。
那帮八旗兵远远就降了马速,待离的近了,为首的一八旗佐领直接于马上抱拳,声若洪钟道:“末将八十六奉江宁将军之命,特来为赵夫人护送开道!将军有言,赵大人乃国之栋梁,家眷安危至关重要,故末将须护佑夫人车驾直至安庆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