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莫说婉清这“赵夫人”被惊的说不出话,包括其父丁太在内的一众粮道衙门工作人员也均是无比震惊。
同品级的江宁布政福大人派人奉上程仪已是给足情份,江宁知府亲临来送更是给足面子,可江宁将军是什么人?
手握重兵镇守东南的从一品封疆大吏!
在这两江地界即便是与总督联名上奏,名讳也必排在总督之前的超然人物!
如此一位跺跺脚东南都要震三震的大人物,竟派出一位四品佐领率领一队盔明甲亮的八旗精骑专程护送一位从二品的藩台妻子与丈夫团聚?
这待遇,简直是骇人听闻!
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事。
以致现场空气都如弥漫一股不寻常气息,在场人员心中无不都是大大的问号:到底什么情况!
婉清心中更是无比疑惑,真是不知江宁将军、江宁布政、江宁知府这三位江宁城中的实权人物为何对她如此恭敬,难道仅仅因为她是赵安的妻子?
可就算丈夫年纪轻轻升任安徽布政使,前程不可限量,这三位也不当如此啊。
困惑之余,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忐忑,向那代表江宁将军而来的佐领八十六缓缓行礼,声音温婉清澈道:“将军大人如此厚爱,妾身与外子如何敢当?劳动佐领大人与诸位军爷,妾身实在心下难安。”
“夫人,您太客气了!”
八十六赶紧翻身下马走到婉清身前,压低声音道:“不瞒夫人,赵大人与我都是老交情了,这点跑腿护送的辛苦算个啥?”
继而将头凑得更近些,声音明显带着几分神秘与讨好,“再说如今这江宁城里,但凡消息灵通点的谁不知道赵大人贵不可言?咱们将军大人这也是略表心意,夫人您就安心受着,千万甭推辞!”
“贵不可言?”
婉清敏锐捕捉到了这个最关键的信息,只是心中更是困惑:夫君到底贵在哪里?
再怎么贵也不及江宁将军贵吧。
然看这架势,似乎丈夫真比人家将军还要贵,要不然堂堂封疆大吏怎么就这般“殷勤”的。
怪事。
能比封疆大吏还贵的,又是什么人?
婉清心念急闪,大脑跟计算机似的不断分析。
一旁的丁太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如今虽实际主持粮道衙门的日常工作,但毕竟之前也只是帮父亲老丁打理县衙事务,于官场上的道道摸的不算多,更别说和规格这么高的衙门、官员打交道,所以一时愣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
这也是身在局中的原因。
关于赵安是皇帝私生子的谣言别说整个江宁城都知道,整个江南甚至两江三省都传了,偏偏包括丁太这个岳父、婉清这个妻子在内的“局中人”不知道。
因为,没人敢在他们面前说!
这就导致丁太一家被人为的信息屏蔽了。
否则,绝不是这般反应。
自个都不知道情况,自然就无法给女儿提供可供参考的意见。
将军大人的好意肯定是不能拂的,丁太正打算同人佐领客气几句,眼角余光却瞥见又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那车上赫然挂着总督府的旗号!
马车刚刚停稳,车内便下来一位身着六品官服,看着五十出头、气质明显精干文雅的官员。
知府大人见了此人不由一惊,赶紧上前拱手行礼:“娄大人,你也来了!”
来人正是总督衙门“大秘”娄三强。
何以四品知府要对六品“大秘”这般客气,原因么,心照不宣。
皇帝身边的太监、宰相大人的门房都是官员得罪不起的存在。
总督大人的“大秘”,也这个道理。
别说知府大人了,就是藩台福大人见了娄老师也得客气几分。
谁让总督大人和将军大人、巡抚大人、布政大人一块散步时,“大秘”必须跟着呢。
“不想知府大人也在,”
娄老师没有意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先是与知府略一拱手,又与那满城的八十六佐领微微点头,继而径直走向不明所以的婉清拱手道:
“这位想必便是赵夫人了?在下两江总督衙门娄三强,奉制台大人之命特来为夫人送行制台大人公务缠身不克亲至,深以为憾,命在下特备薄仪聊表心意,望夫人勿要推辞。”
娄老师真没有见过婉清,他在扬州监试时婉清还没嫁给赵安呢。
江宁将军、两江总督、江宁布政、江宁知府.
才十七岁的婉清被接连而至的大人物以及代表们弄的既惊又喜,这已不是简单的给面子,而是一件足以惊动两江地界的大事。
背后也必然牵涉着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敢怠慢,连忙深深万福:“制台大人厚恩,娄先生亲临,妾身感激涕零,何以为报?”
“夫人与我不必这般见外。”
娄老师笑容不变,看了眼丁太简单点头招呼,并不知面前这人就是赵安的岳父。
不怪娄老师,他只见过老丁和老宋,赵安也没跟他说过自己丈人的事。
本质上,小贷党核心成员就四个人,赵、丁、宋、娄。
其他人,目前均属外围。
外围以外,就是考察人员、预发展人员。
由于女儿对外把身份同罗春兰换了,导致丁太这个藩台大人的老泰山身份也不为人知,挺尴尬的。
否则,就不会被接连漠视。
娄老师这边与知府大人、佐领大人及藩台大人派来的代表客气几句后,便重新来到婉清这里,意味深长询问道:“赵大人年少有为,政绩斐然,更难得的是品行高洁,深得民心制台大人时常感慨,赵大人这等国之栋梁是什么样的家世能培养出来,又是什么样的家学渊源方能如此出类拔萃?”
这话问得看似寻常,但在眼下这般场面其弦外之音但凡有点官场阅历的人都听得明白。
这是在探女婿的底细!
丁太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其深知女婿出身寒微,根本没有什么显赫家世,也没有受过良好教育,因为其连名字、户籍、学历都是假冒的。
生怕女儿一个回答不慎,为女婿招来莫测的祸患。
然而,婉清的反应却出乎父亲的意料,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回避,反而眸光轻轻一闪后用一种恰到几分好处的犹豫和不确定的语气低声道:“妾公婆早逝,故不知外子家世,只知与外子成婚后有几位客人远道来访。”
“噢?”
娄老师目中精光一闪,“夫人可知这几位远道来访的客人是哪里人?”
婉清却是摇头道:“妾也不知,只知他们说的是京中官话,那气度风仪.看着绝非寻常富贵人家所能有。”
说完,微微停顿,像是努力回忆什么,“客人来后与外子皆是闭门密谈,一谈便是许久,外子也不许妾身入内,妾身远远瞧着,只觉那些客人对外子神色言语间竟是竟是极为恭敬事后妾身问起,外子也不肯多言,只说是公婆早年旧识,嘱妾身不必多问。”
说到这里,婉清轻轻抬起头,眼神也是迷茫,似真不知那京中客人身份。
京师、纯正京中口音、气度不凡、极为恭敬、闭门密谈、不似寻常人物.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令得娄老师眼神为之剧烈闪烁,明显是受到极大震动,锐利眼神几乎是审视般看着婉清那张温婉无辜且显得无比单纯的脸蛋,似乎想从中分辨真假虚实。
然而,婉清的“表情管理”包堪称完美,那一点点回忆的恍惚,一点点不确定的揣测,以及最后那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简直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娄老师的内心动摇了。
难道赵安真是皇上私生子?
再结合赵安那飞黄腾达的升迁速度、皇帝对其格外的宠信厚赐,以及自家恩师也拿不准的态度,再开口时娄老师的语气已然掺入一丝敬畏:“赵大人龙章凤姿、气度卓然,非常人所能及,夫人将来必贵不可言啊。”
言罢,拱手深深一揖。
周围的衙门人员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彼此交换着眼神:乖乖,看来关于赵大人的传言是真的!
婉清这边“见好就收”,因为她也不确定夫君的贵究竟与京中有无关系,生怕言多有失的她便再次前来送行的官员盈盈一拜,然后在保姆的搀扶下抱着襁褓中的幼子登上那辆早已准备好的宽敞马车。
春兰小娘子见状忙也跟着上车,她的身份虽是妾,但吃穿用度与婉清都是一样的。
这一点,婉清倒是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车帘落下,隔绝外界所有探究、敬畏、讨好的目光。
八十六奉命护送,自是带领麾下护卫前行,几十名八旗兵簇拥保护的排场,引得沿途百姓侧目议论。
马车内,春兰小娘子直到马车出了城才猛地抚着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脸色有些发白心有余悸道:“好妹妹,那般没影子的事,你怎么说得跟真的一样!夫君哪里有什么京里贵客拜访,你这不是骗人家么,万一被戳穿了可怎么得了?”
婉清嘴角则露出一丝狡黠笑意,哪还有半分刚才在人前的温婉柔顺与犹疑不定,轻轻拍了拍春兰的手背,嘻嘻道:“傻姐姐,是他们先说咱们的夫君贵不可言的,我不过是顺着他们意思说,总不能白白辜负了诸位大人的这番美意吧?”
言罢,撩开车窗纱帘回望渐渐远去的江宁城墙,眼中闪烁着与赵安如出一辙的精明与算计。
似乎,猜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