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哭什么!”朱常洛血脉觉醒般喝道,长兄的气势拿捏的死死的,“皇室子孙,何作妇人姿态!要哭去太庙里哭!跪下!”
看到这个小霸王般的弟弟,居然被自己吓哭,朱常洛不禁感到一种扬眉吐气般的快意。
“呜哇哇...”朱常洵面对突然严厉无比的长兄,顿时手足无措,哪里还有之前的嚣张 我要回家,都人子凶我!呜呜...
他毕竟只是七岁的孩子,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欺凌”他,真是又害怕又委屈。
群臣没有想到,向来胆怯懦弱的皇长子居然变得如此硬气,在娇宠任性的皇三子面前,竟很有几分长兄风范了。
很多人都是松了口气。
好了好了,皇长子殿下终于出面了,意外之喜呀!可见朱雅虎教导有方,良师无疑了。
在场之人,身份地位上能高过皇三子朱常洵的人,唯有皇长子朱常洛。朱常洵勒令朱寅等人跪下,阁老和内相等大佬也不能阻止,能出面阻止的人,也只有皇长子了。
国朝皇子,体例十分尊贵,远非唐宋可比。大明皇子要是较真了,你就是公侯、阁臣也要跪拜。
若是皇长子朱常洛不出头,朱寅等人就不得不对年仅七岁的朱常洵跪拜,不但有失脸面,还不利于祖制派的声势。
此时在场的外藩使臣,本来看到三皇子的胡闹之后对大明有点心生轻视。可看到呵斥弟弟的皇长子,顿时又打消了对大明的轻视。
虽然这皇三子有损天朝皇子的体统,可终究大皇子还是举止得体的。可见大明国运犹在啊。
眼见朱常洵被朱常洛吓得哇哇大哭,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爷倍受爷爷宠爱,每天最少两次见到爷爷。而朱常洛被爷爷厌弃,一年也见不到几回,根本不许朱常洛晨昏定省。
朱常洛名为皇长子,其实哪有皇子的体面尊荣和小爷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可是他今日居然敢拿出长兄的身份,当众训斥小爷!
好大胆!
护主心切的高根本来不及多想,就心一横的呵斥道:
“幼海!你敢呵斥小爷!幼海当有自知之明,怎可对小爷如此无礼!你眼里还有爷爷和娘娘么还不对小爷谢罪!”
他很清楚,以他的身份,不能当众对朱常洛如此无礼。哪怕朱常洛再不被待见,毕竟名义上是皇长子,他说到底只是一个奴才。
可是高更清楚,他必须硬着头皮帮小爷挡住朱常洛的孝悌大义。否则,他就会失宠!
“住嘴!”朱寅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厉声喝道:
“高案!你敢欺主!谁借你的胆子以下犯上你还敢擅自称呼三皇子为小爷!当真丧心病狂!”
“天子圣明,众正盈朝,祖宗朝自有家法,岂容黄皓童贯之辈!”
“跪下!向皇长子殿下请罪!”
有了大皇子出头,便有了君臣大义在手,朱寅终于又能无视三皇子,继续输出火力了。
果然是文臣,言语如刀。朱寅这句话十分险恶。
他把高实说成黄皓和童贯那样的阉贼,其实是暗戳戳的内涵万历皇帝。
皇帝如果不包庇高案,自然是天子圣明。如果包庇高,那就是刘禅、赵信那样的昏君。
朱常洛眼见先生又像父亲一般挡在自己身前,只觉得那并不魁伟的身躯如同一座大山,让他心中无比踏实,再也不会害怕这个世界。
朱常洛忍不住泪光泫然。
先生啊...
高两眼怨毒的盯着朱寅,声音如同尖锐的骨笛:
“朱寅!你这个奸臣!你帮幼海欺辱小爷,犯上作乱,你要造反吗!爷爷和娘娘知晓,会把你杖毙在午门!”
他话刚落音,朱寅就扬手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高白胖的脸上,顿时出现一个清晰的手掌印。
高案完全没想到,朱寅居然敢动手。这一巴掌,直接将他打惜了。
他脸上火辣辣的,耳门子嗡嗡作响。
“若吾利刃在手,你已人头落地!”朱寅声色俱厉,大义凛然,“国法如炉,尔不惧乎!”
群臣眼见朱寅动手,不禁齐声叫好,心头大快。
好!朱雅虎正气凛然,披肝沥胆,不愧是连中三元的皇子老师,身负天下清望!不愧是民间有生祠的转世星君!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啊。
就是朱寅的政敌,对朱寅也不得不佩服。
沈一贯的嘴角却是不禁抽搐一下。雅虎啊,你是不是用力过猛了老夫怎么觉得,你有点像江陵当年 袁可立、黎道、任彦等一群人再次挺身而出,喝道:
“高以下犯上,以奴欺主!大不敬!”
“高不死!无以安天下!”
袁可立喝道:“国家养士二百余年,忠烈介胄之臣,岂止朱寅一人哉!奸贼人人得而诛之!”
愤然攘臂上前,一耳光再次抽在高脸上。
黎道也攘臂上前,高呼:“为国除奸!就在今日!天诛国贼!”
一大群文臣一拥而上围住高案,居然上演全武行,拳脚雨点般的落到高身上。
转眼间,几十个文臣扑了上去!更多的人想参与,却没了位置。
朱寅身子一身,退开几步,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他不经意的来到乖学生朱常洛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朱常洛顿时眼睛一亮,不着痕迹的微微点头。
“啊!”被暴揍的高惨叫起来,顷刻间就鼻青脸肿。
“天诛国贼!”很多文臣高呼道,“为陛下铲除家贼!整肃纲纪!”
“打死他!”
“彼其娘之!”
众人群情激愤,都不嫌事大,可见高此人早就不得人心。
“住手!”元辅王锡爵厉声喝道,“这是武英殿!君子动口不动手!”
沈一贯跺脚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哎呀呀!不要搞出人命来才好!”
沈阁老向来皮里阳秋,这句话就很耐人寻味了。
张位和赵志等重臣也连声喝止,可是他们只是跺脚呵斥,却没有下令锦衣卫动手,傻子都看得出来,两位老对此事是喜闻乐见的。
朱常洵眼见高大伴被一群大臣痛打暴揍,更是吓得呆住了,小脸一片煞白。
他在宫里,向来只见高大伴下令收拾宫人,往往也有活活打死的。何曾见过高大伴被打的这么惨 他小小的心灵,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宫外的危险!
难道父皇不上朝,也是因为害怕吗 “阁老救我!”高案死死抱住头,护住自己的要害,躺在地上惨叫着呼救,“田公救我!陈公救我啊!爷爷!娘娘!”
此时此刻,他都吓的失禁了。
因为他突然想起,祖宗朝被文臣殴打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还有被活活在朝会上被打死的,皇帝都救不了。比如同为宦官的前辈,毛贵、王长随,就是被文臣当廷打死的。
那个大才子杨慎,就喜欢在朝堂上打架。
今日自己如果被这些文臣活活打死,爷爷和娘娘难道还会为自己报仇雪恨 不可能。
法不责众,众怒难犯啊。爷爷是不会为了自己这个奴才,得罪这么多文官老爷的。
然而,内阁和司礼监的大佬们,虽然厉声呵斥,却没有下令锦衣校尉们上前拉开,真就是光打雷下雨,君子动口不动手。
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义,也没有下令校尉和宦官动手。
高菜是御前管事太监,出自权势仅次于司礼监的御马监,并非司礼监的人。
大佬们不下令拉架,那些校尉和小宦官,又如何敢上前制止清贵无比的文臣老爷 朝鲜、安南、暹罗等外藩使臣,以及蒙古、女真等内藩使臣,此时也开了眼界,第一次知道原来温文尔雅的大明文官,朝斗起来居然这么生猛。
王锡爵急了,也怕高真被打死。他正要下令锦衣校尉动手,忽然一个清稚的声音高声道:
“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住手!”
“诸位都是皇明忠臣,父皇多有倚重,还请诸公高抬贵手!”
朱寅看到乖徒儿按照自己的授意再次出头,不禁微微一笑,大声道:
“诸位!殿下钧旨!快快罢手!”
围攻高的大臣们,这才会心的一笑,暗中都为这对师徒点个赞,一起停手。
袁可立更是趁机说道:“殿下宅心仁厚,臣谨奉钧旨!”
参与动手的文臣们一起拱手,十分配合的说道:
“殿下宅心仁厚,真是国家之福。既然殿下有了钧旨,我等安敢违背臣等谨遵殿下钧旨!”
此时,高实已经被打的半死,尿都打出来了,帽子,靴子都被打掉。然而他还有意识,知道是皇长子下令救了自己。
朱常洛则很是紧张,可是想到先生的话,他顿时自信了很多,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气势了。
他当下继续按照先生的授意,深吸一口气,不疾不徐的叉手行礼,对着群臣环环作揖,声音稚嫩的说道:
“常洛年少无知,寡才薄德,承蒙诸位相公殷切关怀,感念至深,不知所言。诸位都是父皇的忠臣,国家的栋梁,常洛敬仰如尊长。只是今日乃庆功吉日,还请诸位长者暂且放下公事,高高兴兴只管喝酒。”
群臣一起还礼道:“不敢当殿下礼!”
“惟愿殿下责体安康!福寿安宁!”
朱常洛展开双臂,弯腰垂首道:“诸位长者免礼!常洛铭记在心!”
很多人见到朱常洛的风范,不禁对朱常洛好感大升。八成以上的朝臣都支持立皇长子为太子,此时看到朱常洛不卑不亢,有礼节,都是十分欣慰,支持皇长子的信念更加坚定了。
太子...哦不,是皇长子,真有贤君之姿啊。将来若能继位大统,一定是皇明之福。
当然,他们也知道这是朱寅教导的好。对朱寅的评价也更上一层楼。
朱雅虎年仅十五,已有名臣之风、能臣之才。千古清官循吏,莫能先也。
朱寅眼见学生按照自己的吩咐,趁此良机大大收了一大波好感,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自己为学生涨声势的计划,超过预期的完成了。常洛这几年进步很大,今日配合的很完美啊。
首先,常洛成功的在群臣面前亮相,不但让群臣都认识了他,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还彰显出皇长子的气度和风范。
如此一来,大多数本就支持常洛的大臣,就会更加坚定,更加有力的支持他。
更重要的是,经此一事,常洛会成为朝野高度关注的存在,他在宫中的处境会被群臣盯着,皇帝和郑贵妃就算对他下手也难了。
除非皇帝有魄力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和百官决裂,清洗整个朝堂。否则的话,皇帝已经没有办法对长子下手了。
朱寅这一招,类似吕后和张良支持孝惠的计策,请出德高望重的商山四皓来为孝惠站台,阻止高帝废太子。
果然,高帝见到商山四皓支持太子,只能遗憾的对戚夫人哀叹道:“鸿鹄高飞,一举千里...横绝四海,可当奈何...”
虽然洛儿还不是太子,王恭妃更非吕后,可万历的魄力和手腕也远不如高帝。大明群臣代表的民意,也远超商山四皓。
这就是朱寅的“挟百官以制天子”!
今日之事,等于为自己的学生穿了一件盔甲,处境将大为好转。
然而朱常洛的想法却又是一番景象。
虽然他知道先生为他好,可是被先生教导了几年,他懂得了很多道理,知道了外面的广阔天地,也更厌恶当皇帝的冷漠父皇。
所以,虽然他今日得了群臣的好感,可是他...不想当太子!
真的。
他不想当什么太子,更不想成为父皇那样的人,当大明的皇帝!
他只想像一个普通的富家子弟那样,在外面广阔的世界,无拘无束的活着,自由自在的活着。
那是他越来越大的执念!
他讨厌这囚笼般的皇宫!讨厌这一堵堵挡住视线的高大宫墙。
可是,他又不能告诉先生。先生教导他这么多,对他这么好,先生想把他培养成为一代明君。
他怎么能让先生失望如果自己对先生说,自己不想当太子,先生一定会伤心的啊。
或许是心中没有争夺储位的欲望,朱常洛的神色更加淡定了,看在群臣眼中,对他的评价更好了。
皇长子殿下如此年少,居然如此从容啊。
善哉!
朱常洵此时也忘记了哭泣,更没有再为高实说话,只是畏惧的低着小脑袋,小脸发白。
“罢了。”朱常洛温和的说道,“三弟知错就好,为兄是为了你好,并无恶意。”
朱常洵身子一颤,可怜巴巴的“嗯”了一声。
他没有想到,这个长兄原来这么厉害,这么多大臣都礼敬他。
田义这才拿出内相的身份,肃然说道:
“高案,你还不谢过皇长子殿下的恩典真想被治罪,或者去南京守陵么”
高身子颤抖的如同寒冬腊月的鹌鹑,挣扎着爬起来,狼狈万分的跪在朱常洛面前,哭丧着脸道:
“奴婢高案,谢殿下恩典...”
他当然不会真的感谢朱常洛,可是心中再也没有对朱常洛的轻慢之心。
朱常洛小大人般的说道:“你受了伤,自己回去请太医瞧瞧,再自己去给父皇请罪吧。”
“是!是!谢殿下!”高磕了个头,如蒙大赦的离开武英殿。
那身影,很像是一条狗。但不是黑狗。
王锡爵脸色舒缓了很多,说道:“百官这就准备入殿吧。两位殿下先请!”
朱常洛还是按照朱寅的话说道:
“常洛并非代表父皇而来,代表父皇主持大宴的,是内阁和司礼监,还是诸位阁老和内相先请吧。”
朱常洵不知道说什么,忍不住站在朱常洛的身后,似乎这样会安全一点。
王锡爵笑道:“如此,老臣就僭越了。”
说完对田义道:“田公乃是内相之首,田公先请。”
田义礼让道:“阁老乃元辅,当然阁老先请。”
两人礼让一番,这才联袂而入。众人按照官品,依次入殿。三品以上在大殿,三品以下只能在殿外廊下,甚至广场上。
大殿深处,九龙戏珠平金屏风前设着紫檀须弥座。虽然皇帝照例不到,可参加庆功宴的群臣还是要行礼。
庆功宴,可不仅仅是宫宴那么简单,而是要行封赏之礼的。
但见司礼监掌印太监田义、秉笔太监陈矩,各自手捧封赏的敕命、诰命立于丹墀东侧。
教坊司乐工在殿角架起十六面建鼓,青铜编钟悬垂的流苏,被穿堂风拂得微微晃动。
庆功宴的第一件事,当然是代表皇帝,集体宣读立功将领的名单,以及封赏。
等到众人各自昭穆有序的就位,田义和陈矩这才将已经批红、用印的诰命和敕命,交给礼部尚书罗万化。
按理说,封赏武将,应该是兵部宣读。
可庆功宴又是大礼,不是一般的封赏场合,所以一般是礼部来宣读。
罗万化展开封赏五品以上武将的诰命,展开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念完了冗长的场面话,终于念到了武将们关心的内容:
“...李如柏授山东备倭副总兵!”
“...熊廷弼授予......”
PS:今天就到这里了,欲知熊蛮子、毛文龙、曹文诏等人获封什么官职,请看下回分解。不要打我啊,蟹蟹,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