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熊廷弼为蓟镇分守山海关参将,封昭勇将军,加山海卫指挥同知,转上骑都尉,赏银三百两,玛瑙杯一对,飞鱼服一领。
很多武将都纷纷看向熊廷弼,目光有点艳羡。熊廷弼本来只是个守备,经过西北之战,被朱寅保举叙功,越过游击将军,直接分守参将!
参将是差遣,本身并无品级。所以熊廷弼的品级其实是正三品的昭勇将军,从三品的指挥同知。
而他之前的本官品级是五品千户,可谓连升几级!
武官队伍中的熊廷弼,听到封赏自己的诰命神色平静。他早就从朱寅那里知道,自己会获授什么军职。
他此时与其说是激动,还不如说是对朱寅充满感激。
四年!仅仅四年时间,他就从一个报国无门的武举人,历经把总、守备,如今又升到了参将和指挥同知!
这难道是他的能力吗若非恩公百般抬举,他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漂泊,估计仍然报国无门,怎能有今日气象 熊廷弼心中对朱寅感恩戴德,却不知道如果不是朱寅的“帮忙”,他此时已经弃武学文考科举了,而且六年后就考中进士,成为清贵的文臣。
朱寅当然更不意外。熊廷弼这个山海关分守参将的职位,可是他在老师和姑父的帮助下,特意为熊廷弼谋取的。
此时的山海关还没有设镇,分守参将就是山海关最高将领。山海关分守参将和山海卫的辖区重合,不但麾下有整整八千兵马,还参与管辖山海卫的军户、军田等民政,简直就是一个微型的节度使,可谓一个肥缺。
若非熊廷弼朝中有自己当靠山,这个肥差绝对轮不到他,哪怕他有军功也别想。
在朱寅看来,熊廷弼是战略统帅,将来必有大用。把熊廷弼放在山海关,当然是布局深远的一步棋。
义父老了,蓟镇军权已经落入别人手里。而熊廷弼这个属于蓟镇的参将,就是为了将来接任蓟州总兵的。
却听大宗伯罗万化继续念道:“...授曹文诏为昌平镇骑兵游击将军,封武德将军,加羽林右卫千户,转骁骑尉,赏银二百两,飞鱼服一领。”
昌平镇不属于九边大镇,只是不到三万兵马的小军镇。然而它是距离北京最近的军镇,负责守卫京西至关重要的居庸关和大明皇陵,防区距离京城只有八十里,类似禁军的存在,所以也非常重要。
曹文诏这个骑兵游击,管辖昌平镇唯一的独立骑兵,统带两千多马队,是北京城外最精锐的一支野战骑兵了。
游击和参将一样乃是差遣,并无品级。曹文诏的品级是正五品的武德将军、正五品的千户。
曹文诏半年前还只是个骑兵什长,被朱寅直接提拔为把总,这次又当上游击将军!
也是连升几级!
而他的年纪只有十六岁!十六岁的游击,也算是少见的了。
曹文诏不禁心神激动,他毕竟只有十六岁,怎么可能淡定更重要的是,下月就要和红缨成亲,他能为红缨争取一个诰命了。
虎叔对自己真是恩重如山啊。不但不拘一格简拔自己,还极力举荐,让自己担任骑兵游击,更将红缨许配给自己。
曹文诏早就暗暗发誓,此生此世一定要报答虎叔。
朱寅扫了英武俊朗的曹家小将一眼,露出一丝讳莫如深的微笑。
德谕,你入吾彀中也。
他受了我的赏识,娶了我的大侄女,将来可要听话哦,咱们是一家人啊。
想到这里,朱寅不禁感受到了权势的美妙滋味。
是权势,让他将熊廷弼、曹文诏这种出自底层寒门的人才,骤然提拔到高位,他们的荣辱贵贱,只在自己一念之间!
不然为何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呢 没有权势,那你只能乖乖当个小丈夫了。
很快,罗万化就念到了毛文龙的名字:“...授毛文龙为辽东镇抚顺海防游击,封武德将军,金吾右卫千户,转骁骑尉,赏银二百两,飞鱼服一领。”
毛文龙当然早就知道了,可此时听到对自己的封赏,还是激动难抑。心中对朱寅更加感念。
有了这个五品官职,总算能对唐蓉有个交代了。自己并非骗婚之人,而是统带三千兵马的海防游击将军!
话说曹文诏和毛文龙,一个是羽林左卫千户,一个是金吾右卫千户,听起来很是拉风,其实都是定品级、领俸禄的虚职,并非要去两卫上任。
被玩坏了的不仅仅是锦衣卫,整个直属皇帝的上直二十六卫,其实都被玩坏了,成为恩荫官员子弟、安插虚职的机构,充斥着大量只领俸禄不在岗位的武官。
这使得上直二十六卫的军职大多成为虚衔。国初拥有二十多万精兵的上直亲军,如今在籍的军人只剩下十几万人,而且战力稀松,多是治安警戒、守门守库,充任仪仗,打不了硬仗。
至于秦良玉的封赏,也并不令人意外:
“...转秦良玉之夫马千乘为轻车都尉,加金吾左卫指挥使衔,封秦良玉为三品淑人诰命,赏赐白银五百两,宫样头面一副,八分珍珠一对!”
朱寅虽然早就知道,心中仍然不爽。
他是推荐秦良玉正式出任军职,为天下巾帼表率。结果被否了。
秦良玉是白杆军的将领,军功也很大,却只是加封三品淑人!
等到明末没办法了,才给秦良玉封侯授职。
名字念了一个又一个,念完诰命念敕命,足足念了五十多个人的名字,最小的也是百户、把总。
朱寅老神在在的听着,似乎事不关己,心中却暗骂皇帝、首辅、大司马。
这几十个人当然都是他按照军功举荐的人。他是钦差总督嘛,没有他的军功奏疏,兵部就不会叙功铨选,你功劳再大也捞不到封赏。
可其实朱寅一口气举荐了两百多个人,可是内阁和兵部认为这么多的功臣难以安置,砍了大半的名字,只封了几十个。其他没封授的人先在兵部记功,暂时只发赏银。
这当然是皇帝、首辅王锡爵、大司马石星的意思。
朱寅本来就存着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心思,可只能封授五十多个武官,仍然让他很不高兴。
特么的,一半都没有!
怎么将士们出生入死,不少猛士都是可歌可泣,他们把脑袋别在腰带上搏命,却连第一转的勋官武骑尉都捞不到,活该当一辈子大头兵 就这还是沈一贯和田义等人的争取,否则连五十多个官位都不会给。
然而朱寅的高明之处是,熊廷弼等人连升几级,都是有实打实的战功支撑,谁也说不出什么,看上去就是公正举荐,朝臣们也不认为熊廷弼等人是他的党羽。
罗万化念完之后,鸿胪寺的赞礼官立刻唱喝道:“出列谢恩!”
朱寅和戚继光立刻出列,率领被念到封赏名字的武将一起出列下拜叩首,齐声高呼道:
“臣谢皇帝陛下圣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赞礼官拖长音调道:“起!”
李如柏、熊廷弼等人起身,先是对朱寅和戚继光行礼。朱寅和戚继光也一起回礼。
然后他们各自领取诰命,封赏之物,依次退下。
身为西北平叛主帅的朱寅,再次成为众人焦点。
封赏完毕,气氛烘托到了极点,接下来就是宴会了。
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夕阳西下了。
群臣按照品级秩序,各就各位,都是心生期待。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参加宫中宴会,此时都有些迫不及待。因为皇帝小气,很少举办宫宴,就是朝中重臣,也很久没有参加宫宴了。
两位皇子坐在最上首的主座,其次就是内阁大臣和司礼监内相。
而朱寅,戚继光等人,则是坐在客座首位,其次就是一群功臣。
宫中大宴,当然是分餐制。但除了少数人单独一席,其他人都是两人一席。
但见殿内悬着九十九盏掐丝珐琅宫灯,将大殿映得亮如白昼。青砖墁地上铺满西域狮纹绒毯,东西两廊设百余张紫檀云纹长案,按品级排列,文东武西,案上皆覆着红色妆花缎桌围。
餐具都已经摆好,三品以上官员用赤金酒器,五品以上用鎏银器。
“奏乐!”鸿胪寺赞礼官喝道。
“咚咚咚”殿下的钟鼓隆隆敲响,三十六名锦衣卫力士分立殿门两侧,甲胄在夕阳映照中泛着冷光。
武英殿前的丹墀上,青铜蟠龙鼎燃起沉水香,青烟缭绕。
重檐庑殿顶垂下的鎏金铜铃轻响,檐角兽折射出琥珀色光芒。
教坊司女乐执龙笛、凤箫列队而入,缓缓顿时奏起《平定四方》曲。廊下的编钟等宫廷乐器,也黄钟大吕的奏响,典雅堂皇。
整个大殿顿时充满了庄重典雅的吉祥气象。就是外藩使臣们,也肃然而坐。
三十六名舞姬踏着鼓点在殿下翩翩起舞。她们头戴高高的狄髻,身着月华裙配织金马面,臂间披帛宛若流云,犹如云中仙子。
很多没见过世面的人,眼睛都看直了。
“进膳“鸿胪寺赞礼官长声喝唱,两队宫人抬着四架朱漆食盒鱼贯而入,揭开盒盖时,热气蒸腾出缕缕异香。
一道道的佳肴,也被送上筵席。
掌管宴会的光禄寺官员展开菜单,依次念着菜名。每念一个菜名,就呈上一道菜。
首道大菜是“龙肝凤髓”。听起来霸气,其实是驼峰炙与天鹅脯拼成的龙凤呈祥式样,盛在錾花银鎏的金葵盘中。
次道菜品是“麒麟献瑞”,乃是用鹿筋、熊掌、猩唇烩制的八珍羹,用的是青花海水龙纹盖碗。
其他先别说,单说这两道大菜,都是平时皇帝一家人吃的,金贵的了不得。皇帝本应出席庆功宴,皇帝虽然不来,菜品等级却是不能降低。
再就是其他菜品了。
但见掐丝珐琅的八宝攒盒里,盛着樱桃肉煨鹌鹑、糟鹅掌鸭信,螃蟹酿橙等十八道珍馐。
至于酒水,除了常用的宫廷御酒,还有西域蒲萄酒,还有暹罗国进献的椰花酿,蒙古马奶酒。
殿内顿时馥郁满堂。
毫无疑问,宫里的御厨和酿酒师,绝对是天下最好的。很多菜品和御酒,外面用同样的食材和配方也做不出来,只有宫里有。
即便是公侯豪门出身的大臣,对宫宴也有兴趣。就说朱寅,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了,可很多菜品连他都没见过。
尤其是那些出身寒门的武将,此时都是食指大动。
十八道菜,肯定是吃不完的。怎么办可以打包。
没错,参加宫宴的官员,可将吃不完的酒菜带回去,给家人分享,意思是共沐君恩,让官员家属也感到皇恩浩荡。
所以,主管酒宴的光禄寺,还很贴心的准备了很多食盒,参加酒宴的官员可以自己领取食盒,带自己席位上的酒菜回家。
朱寅也要了一个食盒,准备带些没吃过的菜品给宁家姐妹分享。
等到菜品上齐,光禄寺官员高唱:
“进“
百官齐举酒盏,亮晶晶的酒杯交相辉映,场面十分宏大。
礼官再唱:“谢恩”
数百人一起手持酒觞,站起来面北而立,对着空荡荡的金台御座敬酒道:
“谢皇帝陛下赐宴!”
然后挥袖挡住脸,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乐舞转为《平定天下之舞》。殿廊下又换了一群舞伎,头戴金丝狄髻,身着织金马面裙,手持描金彩漆盾牌与木剑,作破阵之势,随着铙钹急响。
接着,礼官又唱道:“再进爵!”
宫人们立刻斟满酒,群臣再次举杯。
礼官道:“敬西北大捷之功臣!”
众人一起转身,在阁老的率领下,对着最中间的朱寅、戚继光等功臣,共举酒觞。
朱寅和戚继光也赶紧率先站起,举起酒杯。几十个功臣也跟着两人举杯。
群臣双手持杯道:“王师凯旋,将士辛苦!请!”
朱寅也双手持杯,大声道:
“我等不敢居功!赖陛下洪福齐天,臣工勤于王事,将士效死用命,方能剪灭叛逆,平定西北!惟愿皇明盛世太平,陛下千秋万岁,共饮此杯!”
众人眼见朱寅翩翩美少年,如云出岫,气度从容,只觉得风清月朗、见之忘俗。
朱雅虎,真有古名臣之风也!
“惟愿皇明盛世太平,陛下千秋万岁!”群臣也一饮而尽。
礼官唱道:“礼毕!”
直到此时,众人才比较随意的吃菜喝酒,酒席上顿时觥筹交错,其乐融融,相互祝酒。
“殿下,微臣敬殿下!”
“殿下年幼,还请抿一口,臣一口干!”
“待生敬田公!”“
两位皇子并非代表皇帝,皇帝皇后也不到场,众人也没有拘束,气氛反而更加轻松。
“好酒!好酒!”
“不愧是宫宴啊!”
没吃过的人啧啧称奇。吃过的人更是盯着歌舞。
朱常洛主动手持酒杯,站起来对朱寅道:“学生常洛,谨以此杯敬先生!惟愿先生长乐康宁!”
朱寅也笑着持杯道:“臣也敬殿下吉祥如意,心想事成!殿下还小,不宜多饮。”
“是!”朱常洛很听话的领命,随即浅浅抿了一口,果然放下酒杯,开始吃菜。
这些菜真是太好吃了,他很少能吃到。
今日一定要带些回景阳宫,给母妃尝尝,让母妃高兴高兴。
朱寅又给沈一贯、田义等人敬酒,自然都是题中应有之义。
众人都很高兴,但也有例外。
比如,朝鲜使臣。
朝鲜使臣安东瀚心不在焉的喝酒,愁眉不展,长吁短叹。
大明在开庆功宴,可是我国却八道尽失,王驾北狩,几有倾覆之危啊。大明虽然同意派遣大军入朝,可不知道何时才能过江。
唉,《黍离》之叹,怎不令人黯然神伤。酒菜再好,又有何滋味啊。
刚好,他身边一丈多远的席位上,就是不对付的建州使臣努尔哈赤。
安东瀚狠狠瞪了努尔哈赤一眼,神色不屑。
女真蛮夷!
努尔哈赤见安东瀚的神色,眼睛一眯的用汉语说道:“安先生,可思朝否”
努尔哈赤的神色带着调侃。他喜欢《三国演义》,其中有句话“可思蜀否”,让他印象深刻。
安东瀚听了努尔哈赤的话,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你敢辱我”安东瀚怒色勃发。
努尔哈赤微微一笑,“安先生想多了,佟某并无此意。”
安东瀚冷哼一声,“谅你也不敢。”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努尔哈赤嘿嘿一笑,也不反驳。
三过巡酒后,夜幕已经降临了。殿外月华初上,百盏羊角宫灯也次第点亮,与错金博山炉升起的沉香烟雾融作一片。
宫人们又捧上描金漆盒,里面是宫里的龙团胜雪茶。
酉时五刻,突然丹陛大乐骤起。乐工又换了《炎精之曲》,编钟与玉磬声也变得更加典雅舒缓。
众人都停了酒杯缓缓酒意,开始喝茶。宫宴可不能一直喝酒吃菜。
等到两盏茶慢腾腾的吃完,也到了酉时七刻。
忽然殿外一个宦官高喊道:“放焰火喽”
但见殿外早已架起九层烟火塔。随着火箭尖啸声,火龙直上云霄,炸开万点金星,火树银花腾空而起,蔚为壮观,犹如星河漫转。
群臣手持酒杯,不禁都为止失神了。
没见过世面的外藩使臣,更是看的如痴如醉。
真是天朝上国啊。
众人又吃了一会儿酒,终于开始散席了。最先走的当然是两位皇子。
朱常洛依依不舍的看着朱寅,神色孺慕的说道:
“先生,常洛去了,还请先生保重。听说先生即将新婚,可惜常洛无法出宫相贺,也无贺礼相送。”
“殿下。”朱寅也有点感伤,“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能得见殿下,殿下一定要善自珍重,不宜妄自菲薄。”
“是!”朱常洛拱手,“学生谨遵先生教诲,终身不忘。”
朱寅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叮嘱道:“四书五经,暂可缓读。只是这《汉书》、《史记》却是要多读,明理不如读史也。”
朱常洛也低声道:“好教先生知晓,《史记》已经读过两遍,如今正读到《汉书蠡疏》。
“嗯,不错。”朱寅满意的点点头,“那殿下说说,《蠡疏》妙在何处”
朱常洛回答道:“回先生话,《蠡疏》说管窥蠡测,人若是见识浅陋狭隘,就会有一孔之见,不知本来面目,自己被自己蒙蔽。所以,要博学,广知。”
朱寅道:“说得好。那如何才能真正的博学广知呢”
朱常洛对曰:“除了多读书,多思考,更要行天下路,识天下人,见天下事。不可闭门造车,坐井观天...”
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言,神色有点落寞。
朱寅察言观色,小声笑道:“殿下是想行天下路,识天下人,见天下事吗”
朱常洛低头,弱弱道:“常洛做梦都想,可常洛不敢。”
“殿下。”朱寅压低声音,“起码敢想不会错。就算身子不能出紫禁城,殿下的思绪也应该飞越紫禁城啊。臣如今无法帮殿下完成这个心愿,但臣会记得殿下的希望。”
他伸手拍拍朱常洛的肩膀,“殿下去吧。记着臣的话,每天都要锻炼身体,不可怠慢。”
“是!”朱常洛泪目道,“先生保重,学生告退!”
朱寅看着朱常洛频频回头的稚嫩身影,不禁幽幽一叹。
洛儿,自由比皇位更可贵啊。
你,懂事的太早了。
PS:唉,你们懂事的太早了。蟹蟹,晚安!抱歉,今天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