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置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
设置
前一段     暂停     继续    停止    下一段

第一百三十五章 徐文长

  徐庄头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我等只能写自己的名字。可朱家老爷却要我等登记每个人的姓名,还要登记鳏寡、老幼、残疾...”

  “哈哈哈!”老先生大笑,“真是一群愚夫,此事何难”

  “你们只能写自己的名字,却能找到笔墨纸砚吧”

  徐庄头道:“笔墨纸砚倒是能找到一些,可是那么多名字,还有什么鳏寡等字,我等写不出来啊。”

  “笨。”老先生毫不客气的开口骂人,喝了一口酒。

  “每家每户发一页纸,让只能写自己名字的人,自己登记。鳏夫就在名字下划一杠,寡妇就在名字边画一圈,孤儿画一钩,残疾划个叉...”

  “连自己名字都不能写的人,男的就画个三角,女的就画个圆......”

  “没有毛笔的,就用鸡毛杆蘸墨来写。”

  “然后,你们再将各家各户的纸收上来,不就是个册子了再数了人名,检查记号,写出数目即可。最后粘起来上交,前后最多半个时辰。”

  “就这么简单”徐庄头等人面面相觑,都是恍然大悟。

是啊,这么办不就行了这种主意,为何之前自己等人就没有想到呢  这种方法,哪怕大家只能写自己的名字,也能很快统计老爷要的各种数目啊。

  而且很快就能干完。

  “唉呀,”徐庄头一拍脑门,“先生一言惊醒梦中人,老朽糊涂!”

  “谢过先生提点,我等再为先生杀只鸡下酒。”

  “你们是糊涂。”老先生的嘴很毒,“朱家主人明摆着是发了善心,是要施恩于尔等,尔等却懵然不知。”

  “但他要做到哪一步,就看你们的造化了。嗯,待老夫替你们试探一二。为你们做完这件事,老夫就回绍兴了。”

  徐庄头等人很是不舍,“先生虽是浙人,却也算本家,何况才来几日,为何就要走了何不多留些日子”

  “老夫留个屁。”老先生出口成脏的笑骂道,“你们一群苦哈哈的佃户,老夫留在这里吃吃喝喝,你们供不起!”

  “你们整日价面朝黄土的惶度日,老夫也看不过去。不走何待”

  众人闻言,都是愀然不乐,神色悲苦。

  他站起来,问道:“那朱家小老爷在哪老夫去见他一见,看看他要如何发善心!”

  当下,流鼻涕的童子领着醉醺醺的老先生,往茅庐别院走去,很多人自发的跟在身后。

  此时,田野间已经燃起野火,烧起了田间的野草和秸秆,这是每年的秋冬焚田,为的是杀灭虫卵,肥沃土壤。

  野火烧起,整个庄子烟雾缭绕,飞灰飘舞。

  一群鸟雀被野火惊飞,几只野兔也匆匆从田埂中蹦出,窜向山脚。

  “好!好!”老先生看到点燃的野草,笑的憨态可掬,宛如一个孩子。

  一片片草木灰落到他的衣襟上,他却毫无拂拭之意。

  老先生经过一座荒野冢,边一丛野菊花,开的正艳。

  他驻足采撷了几支花,簪在花白的头发上,扶着村童的肩膀,摇晃着满头花枝,醉眼迷离的随口吟道:

  野村一壶酒,

  野士花满头。

  野菊坟前种,

  野家谁人留。

  野火梵暮气,

  野草别晚秋。

  野兔惊魂走,

  野鸟上高楼。

  他一连八个野字脱口而出,诗句浑然未琢一般俗白,声音苍凉豪放,带着一股放荡不羁的狂态,老气横秋。

  庄客们看到这名声很大的老先生如此醉狂,敬服之余,又不禁担心。

老先生不会惹恼小老爷吧  小老爷虽小,却是庄客的主子,万不可得罪呀。

  朱寅等人在茅庐别苑逛了一会儿,才发现这处雅致天然的茅庐,果然是有名堂的。

  笃信风水的王家,不是随便选地儿。

  这茅庐居然是一个废弃古寺改建的。看其残碑,原是南朝萧梁时期的寺庙遗址。

  虽然古庙早就不存,但还有七八株南朝时期的千年古松,古意苍苍,遮天蔽日。

  光是这七八株南朝古松,这处茅庐就已不凡了。

  王家真会享乐啊。

  几人在古松下的茅庐中坐下,都有种身回南朝的感觉。

  朱寅不禁有点欢喜。这个诗情画意的茅庐别苑,如今也属于他朱某人了。

  却说康熙找到了附近的水井,居然在井边看到一根绳子,一头没入井水中。

  提起来一看,绳子上挂着三辆车的车辖。

  找到了!果然在井中!主公真是神了。

  康熙带着车辖,回茅庐禀报道:“主公,附近的井中找到的,主公真是神机妙算啊。”

  唐蓉和庄姝也很是佩服。

  她们没有朱寅读的书多,还没有开始读卷帙浩繁的《汉书》,自然不知“投辖留宾”的典故,也就不知道对方会将车辖藏在井中。

  宁清尘忍不住摸摸朱寅的脑袋,有点好奇朱寅怎么知道车辖藏在井里。

  庄姝不禁问道:“雅虎,你如何知道,车辖在井水中”

  朱寅也不隐瞒,“因为《汉书》,陈道投辖留宾。所以我知道,他们拔掉车辖,是要留住我。”

  唐蓉讶然道:“雅虎,你这么小就读过《汉书》”

  庄姝也小口微张。她承认朱寅是神童,却也没有想到,朱寅已经读过《汉书》了。

  “雅虎。”自诩冰雪聪明的庄妹不禁有点惭愧,赧然道:“你还真是神童呢,我却是差远了。”

  向来喜欢读书的唐蓉,也不由面有愧色,双手捏着裙角,小脸微烫。

  原来是《汉书》典故,真是糗大了呢。

  可是紧接着,两女就对朱寅更是高看一眼,凝视朱寅的目光更加璀璨了。

  “呵呵,这里果然有读书人和我恶作剧。”朱寅来了兴趣,“会是谁呢”

  如今的读书人,大多数都是只读四书五经的名利客,少有博览群书的江海士。

  《汉书》卷帙浩繁,又非考试内容,一般读书人没有耐心研读。就是国子监,读过《汉书》的学生也十中无一。

  朱寅是因为喜欢历史,才读了《汉书》。

  可是这个田庄,居然藏着读过《汉书》的人!

  这就让朱寅很是好奇了。

  朱寅猜测,对方既然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留下来,就一定会来见自己。

  他的目的,或者是替庄客们试探,自己这个新庄主,会如何对待他们。

  看来那人听到徐庄头转述的话,猜到了自己的态度。

这里还有这么聪明的读书人  朱寅想到这里,不禁微微一笑。

  有意思了。

  “康乾。”朱寅说道,“取出茶具,打水烹茶,我要招待雅客。”

  “是!”康乾也不问,立刻去马车上取茶具。

  朱寅带着茶具,本就有草庐烹茶之意。

  他也是个雅人啊。

  这茅庐别院依山而建,清溪蜿蜒而过,周围松林、竹林掩映,秋意如醉,山色空蒙。

  这种地方,若是煮茶待客,便是雅趣了。

  庄姝好奇的问道:“雅虎莫是以为,那人会来寻你,来一次茅庐对么”

  “然也。”朱寅风轻云淡的一笑,稚嫩的小脸上满是自信从容,“我猜他必来。”

  两女闻言,目中更是神采飞扬。

果真如此吗  庄姝声音软糯的说道:“若雅虎料中,我会替雅虎扬名,让雅虎神童之名,南京尽知。”

  唐蓉眸中清波漾起,掩口轻笑道:“雅虎,若你料中,我就亲手为你纳一双鞋子,你穿多大”

  她趁机微垂螓首,伸出一只素手,居然量起朱寅的鞋子。

  朱寅:“……”

  宁清尘:“…”

  庄姝:“

  朱寅可是高情商。他也不好拒绝唐蓉量自己的鞋子,只能祭出职业微笑,小脸却是有点难。

  唐蓉动作优雅的收回小手,佯装自若的笑道:

  “嗯,我心中有数了。”

  庄姝问道:“多大”

  唐蓉促狭道:“四娘为何不自己呢”

庄姝轻咬朱唇,神色微嗔。表姐真是讨厌呢,我若是再去量,岂不是拾你牙慧,反落下乘  暖,今日带表姐来找雅虎,却是失策了。

  引狼入室,也可恼。

  “咳咳…”朱寅忍不住咳嗽几声,干脆低头摆弄便宜姑母送的“茶具十六器”。

  宁清尘却是借着婴儿的身份,揪住朱寅的耳朵,用吃奶的力气拧。

  狗头特务,我姐走了不到半月,你就和两个小姑娘聊骚鸭。

  当姐是假的鸭。

  虽然她力气小,捏的不疼,可朱寅却忍不住摆摆脑袋,以示抗议。

  怪我咯宁二小姐,当个人吧。

  朱寅懒得再和两个小姑娘闲聊,干脆祭起了茶道。

  茶炉摆出,上好的银霜寸炭已经点燃。没过多久,磁砂茶铫子中的山溪水,就开始冒热气了。

  朱寅打开茶罐子,用檀木茶匙取出几匙蒙顶石花,轻轻放入滚水之中。

  然后用茶针撩拨起伏的茶叶。

  霎时间,茶气就氤氲而出,清香四溢。

  康乾也依次摆出青玉茶漏、宣窑茶盏等茶具。

  唐蓉问道:“稚虎,你这不夜侯(茶),可是蒙顶石花”

  朱寅不言,只是点头。

  庄妹轻轻一嗅,沉吟道:

  “应该是蒙顶石花了,这可是顶级的不夜侯,有雪里青(竹子)清香之气,又有十八公(松树)之木叶之气。”

  朱寅仍然点头不语,似乎心无旁骛,手中不疾不徐,行云流水。

  两女顿时被朱寅的茶道所吸引,静静无语。

  只见此时的雅虎,闲坐茅庐,从容不迫的煮茶,真有三分高士之风。

  就是宁医生,也放开了小老虎的耳朵,看着朱寅烹茶,鼻翼翕动。

  忽然,东山寺的钟声悠悠传来,梵音空茫,却让茅庐更加幽静。

  秋风吹来,茅庐内外黄叶纷飞。但听松涛阵阵,竹叶萧萧,清溪淙淙,梵音控控。

  一时间,岁月静好,人生清闲。

  朱寅渐渐沉浸在茶道之中,其神凝,心气澹宁而白云清。

  似乎物我两忘,不知今夕何夕了。

  不知道何时,一位扶着村童的青衣老者,花枝满头的站在柴扉之外,看着茅庐中的烹茶童子,饶有兴趣,老态如醉。

  兰察捉刀站立古松之下,看着这个满身酒气的簪花老者,没有询问,也没有阻止,只是漠然而视。

  他感觉这个老者很不简单,有一种他说不出来的气魄。

  这青衣老者闻到茶香,醉眼忽现清明之色。这童子有趣,当真有趣。

  他正要开口,却听那童子旁若无人般吟道:

  青石壶中见道意,

  南朝树下听梵钟。

  若得罗浮壶峤客,

  绝胜辟雍蠹书虫。

  野鹤不结松心契,

  闲云难吹林下风。

  何必藏之茗山下,

  一夜吹尘到江东。

  唐蓉和庄姝听到这首诗,都是频频颔首,神色赞赏,目露仰慕之色,恨不得抚掌喝彩了。

  诗咏志也。

  雅虎此诗,意境高远,既有出尘之气,又有入世之心,有辅佐明王治理天下,扫清寰宇之志啊。

  写的真好。

  朱寅吟完这首原创,正自陶醉间,忽然一个苍老傲然的声音说道:

  “诗意平平无奇,志向却是不小!怎么,小友欲为相乎明君不出,奈何吹尘之梦!”

  这话不但十分无礼,而且也十分犯忌,意思是当今皇帝不是明君。

  朱寅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六旬出头的儒雅老者,身穿破旧青衫,脚下一双开裂的方口布鞋,头簪菊花,扶着一个童子,正站在柴扉前,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这老者看上去十分落拓,可眉宇之间自有一股疏狂清朗,那种书卷气似乎与生俱来一般,看上去既落魄潦倒,又神采难掩,犹如一柄曾经锋利的古剑,锈迹斑斑,锋芒犹存。

  他好像是喝了酒,神色带着三分酒意,眸子却又沧桑中清明敏锐。

  他明明花枝满头,却没有滑稽之感,似乎本该如此。

  朱寅立刻知道,这老者就是他要等的读书人了。只是没想到,此人气质如此超凡脱俗。

  果然,朱寅还没有说话,那老子就无须微笑道:“小友此茶,可为老夫所烹”

  朱寅敬老。他站起来叉手行礼,小大人般正色道:“然也。老先生请。”

  谁知那老者目光淡然的望着天上的白云,悠然说道:

  “想当年,老夫如你这般大时,人称神童。不知你这神童,比之老夫当年如何。”

  说完,扶着童子的肩膀,昂然入内。

  唐蓉和庄姝见了这儒雅狂傲的老者,知道此人绝非一般的村野老,也一同离席而起,敛衽万福。

  青衫老者理都不理她们,老神在在的趺坐下来,施施然的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朗然道:

  “一壶不侯,老少两狂人。”

  “小友,虽然初次见你,老夫就已看出,你年纪虽小,却也是狂人。你的狂气,老夫闻出来了。”

  朱寅很是无语,这老先生实在太与众不同啊。明明自己是主人,他却没有一点客人的觉悟。

  也不知是倚老卖老,还是本性疏狂。

  “哦老先生难道还会相人之术,识人之能么”朱寅也端起一杯茶,不软不硬的说道。

  “哈哈哈!”老者有点癫狂的纵声大笑,声震茅庐,旁若无人的说道:

  “老夫何止能相识人这天下江山,庙堂社稷,天时地利,阴阳妙理,也大可相得。”

  “只是老夫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与一垂髫童子,相对于茅庐之中,煮茶论道。”

  “哦”朱寅微微一笑,“那后生晚辈当真失敬了。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啊”

  老者放下茶杯,飒然说道:“小友若真是神童,就必然听说过老夫。老夫,山阴徐渭!”

  什么!徐渭!

  朱寅神色惊愕,怎么也想不到,此人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徐文长!

  “原来青藤先生...”唐蓉和庄姝也很惊讶,想不到此人竟然是江南名士徐渭。

  当然,她们得知是徐文长,却没有起身再次行礼的意思,也远远没有朱寅那样惊喜。

  因为此时的徐文长,在天下人眼中,就是一个恃才傲物,落魄潦倒的老秀才。

虽然才高八斗,但狂放不羁,似癫似狂,又垂垂老矣,再也难以翻身了,又何足道哉  她们不知道,徐文长后世的名气有多大,分量有多重。

  宁清尘也忍不住张开了小口。

  徐文长!

  又是一个历史名人鸭!终于见到徐文长了。

  却见朱寅肃然站起,对徐渭长揖行礼道:“晚辈朱寅,见过青藤先生!此厢有礼!”

  他当然有足够的理由,尊敬徐渭这个历史名人。

  徐渭惊才绝艳,天分极高。书画、诗词、文章、韬略、兵法、戏剧...无不蔚然大家,傲视一时。

  可是或许天妒英才,他时乖运蹇,命数多舛,生平之坎坷,也属世间罕见。

  一次当啷入狱,两次入赘女方,八次乡试落榜,九次自杀未遂....

  人生如此凄凉,却还能活到七十三岁。

  最后在穷困潦倒,孤苦无依中死去,身边只有一条老狗相送,连一床席子都没有。

  这又苦又瑰、又悲又奇的一生,简直就像一个漫长而迷离的噩梦啊。

  有人说他是盖世天才,无双国士。有人说他是天下狂生,人间疯人。

  如今,这个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徐文长,居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朱寅不禁有点激动。

  如今的大明,武有戚少保,文有徐文长,廉有海刚峰,医李时珍,思想有李贽....

  这是夕阳落山前,大明帝国的最后一抹璀璨光!

  徐渭眼见朱寅突然对自己如此礼遇,也站起来,居然不顾年老的还礼,用的是平礼。

  按理说,他是年高长者,不该对一个孩子平礼,这也是非礼的表现。

  可是,他还是珍重的对朱寅行礼,平礼相待。

  这一幕,同样是另类的表现。

这到底是狂呢,还是不狂  朱寅语气诚恳的说道:“早就听闻青藤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先生,何幸如之!”

  “先生如白云,突然降此间啊。”

  PS:又一个重要配角徐文长出现了。今日的两首诗,也只能写成这样了,对不起徐渭,可我只有这个打油诗的水平,反正是小说,大家别较真哈,蟹蟹。

哎呦文学网    嫡明
上一章
书页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