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可以照心,意为肝胆相照,心如明月。是以拜堂礼首先就是望镜展拜,以示新婚夫妻坦诚以待。
朱寅和宁采薇对着堂上镜架上的大铜镜,拱手前推,连拜三次。
“望镜礼毕!”傧相喊道,“新人就位!再行拜堂礼!”
拜堂礼古代往往在黄昏举行,所以又称婚礼。只是如今早就不限在黄昏了。否则各处城门一关,来吃酒的客人都没法回家。
朱寅和宁采薇都有点激动,这就要正式拜堂了。
两人早就知道,拜堂礼分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所谓的高堂,指的是祖宗父母,不仅仅是父母。
铺着红地毯的大堂上方,点着亮晃晃的龙凤花烛,最中间面北朝南,供奉着天地神明的牌位。
金丝楠木屏风两边,站满了婚礼执事,各自捧着婚书、鸳鸯合卺杯、食盘、箸、剪刀、锦囊等物。
朱寅和宁采薇一起跪下来,对着天地神明的灵位跪下,叩首的同时两手抱拳往上推,高过头顶。
傧相道:“拜......再拜...起!”
如是者三,拜天地就结束了。
相又道:“请新人去祠堂,二拜高堂!”
接着喜娘就献上一根红带子交到宁采薇和朱寅手里,两人各执一端。然后朱寅就拉着红带子,牵着宁采薇去附近的祠堂。
这就叫‘千里姻缘一线牵’。
大家族婚礼二拜高堂,多是在祠堂举行,少有在正堂。
很多人也都跟着来到祠堂观礼。
朱寅牵着宁采薇到了祠堂,在灵位前一左一右的各自就位。
相唱道:“二拜高堂!”
两人再次下拜,和拜天地一样,两手都是往上推,高过头顶。
接着,就是夫妻对拜了。
“新人就位!”傧相拖长声调道,“夫妻对拜!”
朱寅和宁采薇面对面站立。宁采薇率先跪了下去,朱寅却是站着。
朱寅虽然站着,没有立刻下拜,可他也知道这是礼。
没错,所谓的夫妻对拜,起源于汉朝,向来是女方先下拜,然后男方在女方拜过之后,再对女方下拜还礼。
是一前一后,不是同时下拜。
所谓同时下拜,那已经是民国时期的事情了。
但见宁采薇跪在地上,右手左手的两手齐胸平举,然后再收回双手,贴在地面,最后手、额相碰的叩首。
等到宁采薇已经完成了叩首,朱寅也跪了下来,对着宁采薇同样跪拜。
朱寅很想同时和宁采薇对拜,但如果他这么做了,就是“失礼”、“非礼”,和封建礼教公然作对,最少礼部的官员一定会弹劾他。
这种蠢事朱寅怎么会干有些事情,只有大权在握才能去改革。
“起!礼毕!”相唱道。
虽然夫妻对拜是女先男后,却是同时起身。这个规矩已经有千余年了,只是在则天皇帝在位时,短暂的改变过。
行了拜堂礼,两人就完全是夫妻关系了。但还没有结束!
两人礼毕站起,傧相又唱道:“新人行执手礼!”
朱寅和宁采薇同时伸出双手,宁采薇手心向下,朱寅手心向上,双手相执握。
这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果说拜堂礼是肃穆庄重的话,那么执手礼就很亲近、松弛,表示新人之间距离拉近了。
朱寅和宁采薇执手握住对方熟悉的手,都是心中慰帖踏实。
他感到她的手很软。
她感到他的手很暖。
看到两人面对面执手,相又按部就班的唱道:“新人行沃盥礼!”
捧着铜和手巾的执事一起上前,请两人净手。
两人在一个铜里洗手,又用同一块手巾擦干,这个盥礼也就结束了。
相又道:“新人行同牢礼!共食黍稷,同甘共苦!”
所谓行同牢礼,就是一起吃饭,表示是同甘共苦,一起祭祀的一家人了。
沃盥净手之后进食,也是华夏古礼。
随即,一对捧着食盒、箸筷的执事上前,献上筷子,打开食盒。
食盒中是黍、稷制作的饭,以及煮熟了的猪肉、羊肉、牛肉。
朱寅知道宁采薇的口味,肉食不光煮熟,还炸出了油,吃起来有点焦。
两人拿起筷子,在同一个餐盘里,象征性的吃了一点黍稷饭和三牲肉,就停了筷子。
于是,同牢之礼也完成了。
明朝的同牢礼已经简化很多。这要是在我大周,同牢礼可是要真正坐下来吃一顿饭的,光是这个吃饭环节就要花很多工夫。
相见两人放下筷子,立刻唱道:
“新人行合卺礼!”
两个执事上前,一个持鸳鸯合卺玉杯,一个手持酒壶。她们一边倒酒一边唱道:
“交柯并茂,合共荣!”
鸳鸯合卺杯,代替的是周朝的匏瓢。同一个酒杯,有两个杯口。
琼浆玉液倒入合卺杯,先献给新郎朱寅。朱寅端起来喝了一口,就递给宁采薇。
宁采薇接过来,撩开盖头,露出一张花瓣般的嘴唇,象征性的喝了一口。
合卺礼也成了。
有人认为合卺酒就是交杯酒,其实大谬。
礼仪进行到这一步,两人都有点累了。这周公之礼真是繁琐。所谓华夏是礼仪之邦,一点也没有说错。
至于后世只会握手的时代也自称礼仪之邦,那就是不自知的笑谈了。
完成了合卺礼,傧相又唱道:“新人行结发礼!结发夫妻,不离不弃!”
“解缨!”
喜娘顿时上前,解开朱寅和宁采薇的一束头发。
傧相又唱:“剪发!”
朱寅从执事手中接过一把小小的剪刀,先剪下宁采薇鬓角被解下来的一缕青丝。再将剪刀递到宁采薇的手中。
宁采薇虽然戴着盖头,却不是完全看不见。她在喜娘的帮助下找到朱寅的头发,也剪了一缕头发。
相再唱:“结发!”
然后宁采薇亲手将两缕头发给结在一起,放入执事递上的喜字锦囊之中,然后放入自己怀中。
结发锦囊是由新娘保管。哪怕多年以后夫妻二人老了满头白发,也能看到当年新婚时的两缕青丝。
相立刻用陶醉的语气唱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绾结同心,缘定三生!”
结发礼也完成了。
若是按唐礼,还要有却扇礼,要做却扇诗。可如今大明朝女子婚礼都戴红盖头,并不用障扇,也就省却了却扇礼。
直到结发礼完成,新人就是天经地义的结发夫妻,胜过一切海誓山盟。
祠堂外面观礼的宁清尘,看到姐姐和小老虎拜堂成亲,神色既高兴又复杂。
与此同时,乐班已奏起《永团圆》。外面忽起喧哗,朱家奴婢们将备好的万枚喜钱抛撒而出,雨点般落下。
“撒喜钱喽!”
人们顿时一拥而上的哄抢,抢的不是钱,而是吉祥和彩头。
接下来就是飨送礼了。所谓飨送礼,就是招待宾客,答谢宾客敬酒等场面应酬。
朱寅用红线牵着宁采薇回到筵席,将宁采薇送入屏风后面的雅阁,然后出来和众人见面。
众人见到朱寅礼成,一起拱手贺喜。很多人都是心中感慨。他们结婚之后才入仕立业,哪有朱雅虎先功成名就,后成家立业的风光 就算有,那也是停妻再娶,并非原配。很多官员成亲时,只是个秀才,举人都不是。
当今取妻比朱雅虎更风光的人,只有少年大婚的皇上了。
坐在亭中的庄姝和唐蓉,看着容光焕发,神采飞扬的朱寅,心中酸涩无比。
数年不见,当年人小鬼大的小老虎,已经长成了丰神俊朗的芳华少年,成为天下闻名的雅虎先生,少年重臣。
当年万万想不到啊,简直是恍然如梦。
就连他的生祠也遍布天下,都说他是文曲星君下凡,是文曲星君第六次转世。
两女已经知道,朱寅从来对她们都没有爱慕之情,他在意的一直是宁采薇。他喜欢的是大脚女子。
可他又怕拒绝她们让她们难堪,所以使了个伎俩,让她们主动放弃。
如今想来,她们当时何其浅薄,何其势利啊。她们输得不冤。
虽然两女早就放下了,可此时看到和宁采薇拜堂成亲的朱寅,心中仍然很不是滋味,有点意难平。
雅虎啊,你这个冤家,以后就是宁大脚的夫君了,好好和她厮守吧。
祝你们...白头偕老。
庄姝摸着自己的肚子,微微一叹,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笑容。
孩子已经九个月了,快要生了。这个孩子,也是朱寅的义子!
唐蓉的心情此时也难以言说。
她这次入京,是来和毛文龙完婚的。可她没有想到,毛文龙居然跟着朱寅去西北打仗,成为朱寅的部下,还被朱寅保举为游击将军。
而表妹夫冯梦龙,也成为朱寅的幕僚。
她们两人的夫君,居然都以朱寅为恩主!
同时,她们之前看不起的宁大脚竟然成为巨商大贾,成为乐善好施的观音童,赚了好大名声。
真是世事难料呀。
灿烂秋光之下,庭前奏着《百鸟朝凤》。临水的戏台之上,昆曲家班正演绎《牡丹亭惊梦》。
屏风后忽然传来环佩叮当。十二个着藕荷色襦裙的教坊司乐抱着琵琶笙箫转出,奏起新编的《双星渡河》曲。
喜庆的喧闹声中,满园的辛夷花簌簌飘落。
庭院里的酒桌摆出“万福”图样,青花莲纹碗盏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婚宴中特意选用莲纹器皿,暗合“莲生贵子”的吉兆。
景德镇新贡的“祭红“釉酒壶里,十五年陈的绍兴女儿红飘着琥珀色的醇香。
九十桌流水席摆开燕窝煨鸡丝、猩唇驼峰等十二道主菜依序呈献。
朱家的酒菜和餐具,十分体面!
此时,朱寅落落大方的向满座宾客长揖及地,侃侃说道:
“今日晚生花烛之喜,还请诸君把盏言欢,喝酒看戏,不醉不归。”
他手持酒杯,“晚生本愚鲁之人,幼年读《诗》,至‘窈窕淑女,向时心中懵懂。及长,唯知苦读西窗,锥股寒暑,一心科举,无暇少年慕艾。”
“后来,晚生中举及第,意气风发,只知以心许国,报效君恩,暂无家室之念,论关雎之心。不知洛神之美,焉有子建之情。”
众人见举着酒杯的朱寅玉树临风,风神秀彻,言语清艳,年仅十五便有高士之风,不禁为之倾倒。
江左朱郎,真是‘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啊。
唉,此情此景,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这婚宴不虚此行。
朱寅继续说道:“然君子无国,何以家为。君子无家,何以五伦国朝治天下,当为忠孝之先。是以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日娶妻立室,发之端也...”
“值此良辰,谨以酒三爵,敬天地、祖宗、贵宾。敢不诚乎...”
说罢将三爵酒依次洒向天地、祖宗牌位,最后那杯却泼在青砖地上,暗合古礼中的“酹地誓心”。
接着,朱寅又满上酒,一饮而尽,敬各位贵宾。
主桌一位白髯老者颤巍巍的持站起,赫然是年过六旬的定国公徐文壁。
徐文壁是国公,年纪也大,在内阁大臣没有到场的情况下,他就是贵宾之首了。他完全有资格代表贵宾发言。
他虽然地位尊崇,却没有实权,平时也悠闲的很。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去别人家吃喜酒,图个热闹喜庆。
定国公苍然说道:“宫保当记《桃天》之训,宜其室家。《大学》曰君子修身齐家,而后治国啊。贤伉俪夫唱妇随,家室和美,便是国家之福,也是圣天子的期望。”
“如今海清河晏,太平无事,皇上圣明天子,洪福齐天,当应着人才济济,名臣辈出的吉兆。宫保乃千年罕见之神童,国家之祥瑞也。这杯酒,老夫敬宫保...”
别看他是国公,可是面对朱寅这个连中三元的少年文臣,他的姿态真不敢抬高。
如今的大明朝,勋贵、武将皆不足贵,贵重者文臣也。
朱寅持杯敬谢定国公,又依次给英国公、驸马、石星等敬酒。
石星虽然不喜朱寅这个副手,可他表面上也不想得罪朱寅,还是来了。
朱寅又给戚继光等武将敬酒。戚继光虽然是义父,但公开场合上两人关系表现的很一般。
“大将军请!今日还请多喝几杯。”朱寅很客气的说道。
戚继光也露出客气的笑容,举杯道:“恭喜宫保,请!”
敬完了一些大佬,朱寅已经有了一点醉意,也坐下来喝酒看戏。
因为有歌舞、戏剧、杂技表演,众人的酒喝的很慢,一直从中午到黄昏。
戏台上的剧目换了好几出,《西厢记佳期》都演完了。
不想看戏的就看舞,或者打马吊,玩儿投壶,捶丸...猜谜语。
朱家准备的十分充分,宾客们玩的十分尽兴。
一直临近黄昏,宾客们才开始告辞。朱寅给每人的回礼是宁采薇商社的翡翠首饰。
发酵了几年,翡翠的口碑终于爆了,开始为宁采薇带来越来越多的进账。
这一次通过婚宴回礼的机会,是要将翡翠完全打入高端市场。
朱寅亲自送众人出门。等到客人们都走了,已经华灯初上。
宁采薇早就被送回含章台大的卧房了。
靳云娘正带人行洞府礼,就是在新房铺设荷叶、菖蒲等物,等新娘踩着进来。
屋内十二对婴戏图宫灯映着百子千孙帐,拔步床前的鎏金香炉,吐着龙涎香雾。
宁采薇回到熟悉的屋子,一把就扯下头上的大红盖头,喊道:
“云娘,快送点热乎乎的吃食来,我可是又饿又累!”
“天爷!这一番繁文缛节,亏我平时习武,不然腿都软了。”
“嘤!”云娘笑道,“哪用夫人吩咐,俺早就准备好了。”
如今一拜堂,她对宁采薇的称呼就变成了夫人。夫人可不是乱叫的,按律只有一二品官的正妻,才能叫夫人。
虽然如今称呼没有律法那么严格,可也只有中高级官员之妻才好意思称夫人。
宁采薇听到夫人这声称呼,心里也很踏实。
这意味着她在男尊女卑的古代社会,真正拥有了一个上的了台面的身份,名正言顺的成为朱家的女主人。
靳云娘拍拍手,侍女们就鱼贯而入的端着食盒。
“就你心疼我!”宁采薇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哪里有丝毫新娘的样子 靳云娘提醒道:“不过,夫人在家君进屋之前,还是应该戴上盖头,主公还要挑盖头呢。少了这道俗礼,终究不美。”
宁采薇从善如流的点点头,“知道了。’
新娘戴红盖头,其实不是避免抛头露面,而是为了辟邪。
因为新娘在出嫁时阳火最弱,容易被邪物侵犯,所以要戴红盖头辟邪镇煞。
靳云娘也不打扰女主人,很快又出去指挥奴婢们伺候贵宾们。
忽然宁清尘笑嘻嘻的带着小黑进入卧房,奶萌萌的说道:
“宁夫人,独守空房啊,你夫君呢”
宁采薇笑骂道:“你做什么怪”
宁清尘背着小手,仰着小脸道:“就剩挑盖头、圆房两道礼了吧”
“我先说好,圆房不行哦,你才十五。”
“嘎洛十八岁生孩子,也差点没了。更何况你十五岁你的身体还要发育三年,现在要是擦枪走火中了招,万一难产我都不敢说有办法救你…”
“王八念经!呸呸呸!”宁采薇生气了,“这要你提醒你当姐饥渴啊!吃个饭都不安生,十几天不见我,见我就说这么晦气话!”
“嘻。”宁清尘一哂,“宁夫人你也别急眼,我是忠言逆耳。”
“小黑,你说是不是”宁清尘拍拍小黑的狗头。
宁采薇翻个白眼,懒得再理睬妹妹。
宁采薇吃饱了肚子,听着中庭传来的唱戏声,不禁打了个哈欠,“姐困了,睡会。黄昏叫我。”
说完也懒得盥洗,就穿着喜服,直接躺在床上。
“我陪你睡。昨夜准备你的婚礼,我也熬夜了。”宁清尘也被传染般打个哈欠,踩着地毯上的荷叶和菖蒲,爬上千工拔步床。
姐妹俩一睡,就睡了两个时辰。
“夫人!”云娘忽然匆匆进来,“夫人醒醒,快戴上盖头,主公快进洞府了。
宁采薇一骨碌爬起来,赶紧盖上红盖头,坐在床沿上。
宁清尘躲不及,干脆往里面滚,钻入崭新的锦被之中藏起来了。
朱寅一进来,小黑就赶紧站起来摇着尾巴,摇的风扇一般。
朱寅顺手塞给小黑一块点心,就掀开珠帘幔帐。
“主公,称心如意。”靳云娘赶紧递上一根秤杆,然后悄然退出。
朱寅看着戴着大红盖头,端坐床边不动的宁采薇,不禁有些好笑。
都这么熟了,还端着呢。
他走过去坐在宁采薇身边,然后用秤杆挑开红盖头,意为“称心如意”。
一挑开红盖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完美无瑕的脸蛋,犹如芍药笼烟,芙蓉出水。当真是般般入画,笔墨难言。
即便这张脸十分熟悉亲切,朱寅此时一见之下,也不禁有点忙然失神,接着忍不住说道:
“若非芝麻嘴边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说完伸出手,轻轻拭去新娘嘴边的一粒芝麻,呵呵笑了。
“哎呀!”宁采薇就像一条被踩了尾巴的猫,“小老虎你讨厌!”
PS:好了,婚礼全部结束了。蟹蟹一直追读的书友,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