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早,朱寅带着礼物进城拜座师、房师。
很多新科举人也都一起去贡院行拜师礼。
众人见到朱寅,都推举朱寅为首,进入贡院拜见。
就在新科举人们入院拜见之际,主考官刘元震等人,正在写一封奏疏:
“......国家抡才大典,臣等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卑以自牧,暗室难。纵不能绝沧海遗珠,竭山野余贤,唯以公正为准绳,为国择才于斯,犹恐伤陛下圣明,坏朝廷法度于万一,安敢逞一私而废挚诚焉...夫政通人和而天地 清明,天地清明而钟灵毓秀,遂孕气感运而出贤才,若神童者岂非造化也与...郁郁乎文教昌盛,遂有祥瑞出世也......”
“......江宁朱寅,出生寒微。失恃失怙,然仍三岁读书,五岁明理。其天资之灵秀,龄十一而知九思,年未舞勺便知九经。其经义、书道、史集、诗赋皆蔚然可观者。天生夙慧自古常有,而若朱生之神秀可取者亦鲜矣...百 亩之园,必有灵芝。一山之林,必有秀木,遑论天下乎臣等不敢因其年幼,孩视贤才,有失择才之道,心存偏颇...是以公论取中头名,定为解元。榜单一下,然无可质疑者,若众望所归也...盖吴人皆知其才,誉为南雍神童,
江左朱郎,故不惊诧...”
“寅以稚龄中孝廉,夺解元之桂冠。设若春闱中试,年十二已执笏朝阙也。寅虽开国未有之佳话,然终出身寒家,较之天潢贵胄、龙子风孙者,又实不足论也。皇长子,陛下至亲骨肉,天下社稷根本,天资聪慧...然七岁仍未 出阁读书,何也臣等不知天家之长子,不如寒门之稚童也...”
“...伏惟陛下察雅言,以安内外之心,皇长子出阁读书礼不可废。陛下虽爱之切,亦不宜以年幼为由,废祖宗成法,失朝野之望...”
起草完之后,几人交相看了一遍,又再写一遍,就封印起来送往京师。
这些奏疏送到京师,必然会让国本之争再起波澜。
几人都知道,朱寅这个名字,一定会“简在帝心”。
至于朱寅将来是福是祸,那还重要么重要的是...皇帝必须要立皇长子为储君!
哪怕皇帝再讨厌“都人子”,再喜欢朱常洵,大明太子也必须是“都人子”!
他们取中朱寅为解元,也只是把朱寅当成一颗棋子而已。当然,其他举子就算想当这个棋子也不可得。
等到朱寅等新科举子进来,依次献上礼物磕头拜师,也就定下了所谓的师生名分。
刘元震等人勉励了几句,让众门生戒骄戒躁,好好读书备考,争取明年春闱再中进士。
解元考中进士的概率有一半,一般举人中进士的概率只有四分之一。
而浙江和南直隶的解元,中进士的比例却高达七成!
所以刘元震等人格外勉励朱寅这个解元,要他一定要再接再励,成为十二岁的进士。
殷殷切切的一番叮嘱,似乎对朱寅这个大明祥瑞极其看重。
甚至,刘元震还送了一套考试教材给朱寅。最著名的就是时文集《京华日抄》。
朱寅心中明镜一般。如果自己明年进士落第,刘元震等人的面子就挂不住了,甚至会被人翻旧账,说自己担不起解元,刘元震、王祖等人会有舞弊之嫌。
要是考中进士了,那就谁也没话说,还会夸赞刘元震等人慧眼识珠,公正无私。
这种不可明言的弯弯道道,其他举子当然想不到。他们又不是穿越者,对眼下的国本之争缺乏历史性认识。
而朱寅站在历史老人的肩膀上,自然洞若观火。
接着,考官们就带着朱寅等人一起去祭孔。
祭孔之后,朱寅等人又去巡按官署拜见巡按御史乔壁星。巡按是乡试监试管,也算主考,所以新科举人也要去拜见。
谁知乔壁星不在南京,已经去其他地方巡查了。
巡按巡视本省各府县,没有固定官衙。
没有固定官衙,不是没有官衙。意思就是,巡按御史有很多个官衙。
到底有多少个 按制度,各府城、州城、县城,都要设置一个衙门:察院。
各地的察院,就是巡按御史的住所兼衙署。
巡按不来,本地察院就封锁。巡按到本地巡视,察院就开启。巡按离开本地了,察院再次空置。
所以乔壁星在南直隶有好几十个衙署,哪里能找到他新科举子们只好作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朱寅按照规矩去拜座师,宁采薇则是带着宁清尘去了守备府,告诉姑父姑母喜讯。
田义当然早就知道这个喜讯。可他也知道,朱寅这个解元有多么微妙。
那些文臣,还真是不择手段。
但总的来说,对朱寅还是利大于弊。皇爷那里,自有他去分说,不会让皇爷迁怒朱寅。
他早就准备好了贺礼:教坊司的年轻奴婢两百口!
这个礼物,不可谓不重。
南京教坊司其实早就没落了,但仍然有成千上万的世袭官奴,世世代代被奴籍所制,为官府衙门服役,终身不得自由。
他们出生不办喜事,死了丧事也不能操办。就是坟墓也是城外的乱葬岗,和病死的妓女们埋在一起。
很多官奴都是朱棣篡位后所谓的“建文逆臣”的亲族,以及永乐朝很多罪臣的亲族。
他们的命运,其实就掌握在历代南京镇守太监手里。
因为世代贱籍,被转卖为私奴还是一条比较好的出路,很多官奴求而不得。
田义快要回北京了。他知道朱家如今不缺钱不缺地,就是缺上好的奴婢。
没有比教坊司的官奴更好的了。有钱你也未必买的到。
于是,他趁着还在镇守太监的任上,选了两百年轻的奴婢,官奴转私奴,账目上抹一抹,就送给了宁采薇,当做朱寅中举的贺礼。
宁采薇拿到一大沓子奴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宁氏笑道:“阿弥陀佛!采薇啊,教坊司的官奴向来可怜,如今成了你的私奴,还真是你姑父做了好事。你家有了奴婢,他们的日子也好过许多,知道你是个心善的。”
田义道:“这些奴婢,都是额让人从教坊司精心挑选出来的。乐师、马夫、厨娘、歌伎、花匠诸色皆有,他们是世代奴籍,最守奴婢的规矩,用着最是省心。”
“额月底就要回北京,走前就帮你做这件事了。”
“姑父大人要回京”宁采薇有点意外,田义居然提前回京了。
田义点头,“过几天就动身。本来你姑母不放心你,可雅虎成了解元公,官面上有了体面,也足以自保了。额们也能放心去北京了。”
宁采薇不禁有点不舍,“小老虎中举,家里刚有了起色,还没来得及孝敬,二老就要离开南京,孩儿实在…”
宁氏拉着她的手,“小老虎不是要去北京考试么你也一起去,咱娘俩儿在北京也能再见。等到小老虎中了进士,你就陪额回关中看看。”
说完又将宁清尘揽过来,“清尘啊,和姑母去北京好不好姑母真是舍不得你这个小不点,怪可怜的。”
宁清尘一脸奶萌,“额也舍不得姑母鸭。”
“哎呦!”宁氏一把抱起她,“小嘴儿真甜,额更舍不得你哩。”
她逗了宁清尘一会儿,忽然抬头对宁采薇正色道:
“采薇,有件事要提醒你。小老虎如今是解元,又是大明神童,不知道多少人眼巴巴的盯着。很多人,都是家里有姑娘的。”
“你和他自小定亲,但毕竟没有成亲。这一日不成亲,缺了那三书六礼,就还不是真正的夫妻,终究夜长梦多。”
“虽说你们都还小,眼下也很难成亲,但能快就尽量快些,拖延太久对你没好处哩。”
宁采薇心中暗笑,神色乖巧的说道:“孩儿记住了,自然会看好他,不让他被钓了去。”
田义道:“雅虎那孩子,是个重情重义的,又聪明过人。采薇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女子,他哪里会变心夫人多虑了。”
宁氏笑道:“阿弥陀佛,但愿是额多想了,小老虎是个让人放心的。”
几人说了一会儿家常,再一起吃了午饭,宁采薇才带着妹妹离开守备府,又去乌衣巷的庄廷谏家拜谢。
庄廷谏对宁采薇很是客气,态度没有什么变化,就是多了几分感叹。
为女儿感到惋惜。
庄姝见了宁采薇,神色十分复杂。
“采薇,我想单独和你说句话。”庄妹花容清冷,朱颜微瘦。
宁采薇来到院中的葡萄藤下,淡淡说道:“四娘子有话就说吧。”
庄妹的神色有点凄凉,语气幽幽的说道:
“咱们也算相熟的朋友,你也知道我是个好强的。我之前的确属意小老虎,觉得你配不上他。’
“如今想来,都是命中注定好了的,不是我的我争不到,是你的也跑不了。不过你也不要顾虑,我已经定亲了,夫家是苏州人,名叫冯梦龙,这次落榜了。可我也不能反悔退婚,那有违妇道,我不屑为之。
“冯梦龙”宁采薇没有想到,庄妹居然和冯梦龙定亲了。
大文学家啊。
唐蓉又是和毛文龙定亲。
宁采薇感到命运和历史的诡异了。
“你认识冯梦龙”庄姝不禁问道,感觉宁采薇的语气有异。
宁采薇摇头:“不认识,但听说过此人也是个神童,很有才华,家世也清贵。”
庄姝听到她夸冯梦龙,脸色好看了一些,神色落寞的说道:
“以后,我也不好再去见小老虎了。你既然是他的童养媳,那就好好照顾他。”
宁采薇呵呵一笑,“这就不需要四娘子提醒了吧我自己的夫君,当然会照顾的好好的。倒是四娘子你,可要好好照顾冯梦龙,望夫成龙也不要逼的太紧。”
庄姝神色气苦,只能强颜笑道:“是么那就当我多此一举吧。转告小老虎,官场险恶,让他千万小心。”
“谢了。”宁采薇笑容恬淡,眉梢眼角挂着一抹疏懒,“还有吗”
庄姝见到宁采薇的样子,咬牙道:“没有了。你也保重吧。”
宁采薇点点头,“嗯,你也保重。走了。”
说完也懒得再和这个从来不是对手的失败者嗦,转身施施然离开。
庄姝看着宁采薇的背影,两只小粉拳捏紧。
宁大脚,你真以为自己是解元娘子你莫要得意。到时小老虎中进士,有权贵嫁女,你觉得小老虎会怎么选 这才哪到哪你高兴的太早了。
你一双大脚,终究是上不来台面的。到时候我希望你还能笑得出来。
三日之后,住在朱家的熊廷弼,终于忍不住主动找到朱寅。
“稚虎兄,”他对朱寅称兄,“在下自侥幸取中湖广武举解元,已历年余,有心报国,只恨没有门路。时至今日,连个九品巡检也没有谋到,实在愧对家人,无颜归见江东父老...”
朱寅嗔怪道:“飞白兄何不早说!你我倾盖之交,一见如故,何分彼此!”
“你若想谋取军职,我就是豁出去这张老...嫩脸,也要让飞白兄有为国效力的机会!”
他说这话真不是吹牛。如今他是解元,已经有能力抬举熊廷弼这种人物了。
熊廷弼见朱寅答应的如此痛快,惊喜之余又不禁心生知己之感,泪目道:
“大恩不言谢。如此,就拜托雅虎兄了。知己之情,抬举之恩,熊廷弼永世不忘。
朱寅当即写信给徐小白,信中极力推荐熊廷弼,不吝赞美之词,并用自己的信誉担保,熊廷弼文武双全,是难得的将才。
熊廷弼看着朱寅在信中对自己的夸赞,心中更是感念。
雅虎先生虽然年幼,真大丈夫也!
是我熊廷弼的伯乐啊。
此事无论成不成,都要承雅虎先生的人情啊。
朱寅的面子很大。信送出去不到三天,南京兵部的敕命就到了。
大明朝的敕命,并非敕谕(圣旨)。而是朝廷任命六品以下低级官员的委任公文。
敕命曰:
“兹任命湖广武举解元江夏熊廷弼为山把总,驻防镇江。该员即刻赴部领取勘合印信,此令!”
山把总!熊廷弼看到把总这个词,顿时难禁激动之色。
正七品武官!比预想中的巡检,高了整整两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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