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见到了先生,可又和先生告别了。真的不知道,何时能再次见到先生啊。”
“今日我出了风头,群臣对我都很客气,这都是先生的努力换来的。若是没有先生,我甚至不敢来参加这个庆功宴。”
“我不断回首,看着先生仍然站在武英殿的台阶下,默默地目送我。我知道,先生在担心我,也在鼓励我。”
“父皇,你厌弃我又如何你漠视我又怎样我还有先生关心我,爱护我,为我遮风挡雨!”
“先生,你放心吧。虽然我真的不想当皇帝,不想成为父皇这那样的人,可我不想辜负先生的期望,如果我将来真能当上皇帝,我一定会好好做,尽量当一个明君。
朱常洛对自己说到这里,想到先生亲切而温暖的眼神,浑身都充满了力气。有了先生,他不再畏惧冰冷的皇宫,不再畏惧任何人!
朱常洵弱弱的跟着朱常洛,忽然很是羡慕,羡慕朱常洛有个好老师。而他还没有老师呢。
朱寅看着朱常洛的身影消失在象辂中,神色不禁有点惆怅。
洛儿,霜冷深宫,善自珍重吧。
朱寅教导朱常洛几年,当然是心疼这个学生的。
皇位的沉重,他怕常洛难以承受。他希望常洛当个一般人,快快乐乐,充充实实的度过这一生。
“常洛啊,为师也不想当皇帝。”朱寅看着渐行渐远的象辂,心中默默说道:
“可为师要是不争,奈天下苍生何为师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华夏陆沉,看着生灵涂炭吧。”
“为师不争这个皇位成么不成啊。华夏天下,总要出来一个遮风挡雨的人呐。这个人,只能是为师。”
“为师若在真正的太平盛世,也想当个富家翁,快快活活的过完一生。”
“可惜啊。”
“可惜你父皇实在太不争气,他会葬送汉家江山,他连挽救社稷的念头都没有。为师不能看着他一直坐在大位上祸国殃民,让天下继续沉沦。”
“我运即国运,我不行谁行为了天下,为了华夏,虽万千人为师往矣。”
“夺皇位是天大的风险,当皇帝也是天大的苦差。天若有罚,我一力担之。
朱寅心中想着这些,一时间自己都有点感动了。
一起送两位皇子回宫的大臣,眼见两位皇子走了,也准备出宫而去。
朱寅趁机说道:“皇长子是有福之人,只可惜出阁读书三载就停了课业,委实可惜。”
“我将上疏陛下,奏请再开经阁。便是触怒陛下,也要尽了人臣本分。”
他当然不希望弟子天天被关在偏僻的景阳宫。若是重新恢复课业,先别说学习知识,起码朱常洛能经常出来放风。
可见朱寅是个好老师,真的关心自己的学生。
此话一出,群臣都是点头不已。他们越是对皇长子印象好,就越是为皇帝不让长子读书感到惋惜。
就是和朱寅不对付的兵部尚书石星,也出言附和道:
“皇长子的确要继续出阁读书,我等应该上疏力请,勿让皇长子殿下虚度光阴,荒废了学业。”
朱寅一党更是纷纷发言,说要上奏皇帝,恢复皇长子的课业。
众人见朱寅如此为太...为皇长子着想,也不怕触怒皇帝和郑贵妃,心中都敬佩他的师表风范。
朱雅虎虽然年少,却君子德风,真乃坚韧不拔之贤臣也!
一时间,很多人都决定一起上奏。
沈一贯抚须点头,微笑不语。田义目光赞许,神色欣慰。
王锡爵的老脸却有点阴沉。他眯着眼睛,仔细打量朱寅的表情,希望找出造作之态、伪饰之色。
然而,他只看到朱寅诚意满满,并不像是惺惺作态的邀买清誉。
他发现,自己一双阅人无数的老眼,居然看不透这个少年。
王锡爵忽然感到一种无力,只能微叹一声。
和朱寅熟悉相好的同僚,更是说本月十二要去朱家喝喜酒,使得在场之人都知道朱寅十二日成亲。
朱寅当然不会反对。去的人越多,礼金也收的越多,何乐而不为 庆功宴散场之后,朱寅等人出了午门,直到走出承天门到了长安大街,才在一家打烊的绸缎铺前停下轿子。
等到朱寅钻出轿子,熊廷弼、曹文诏、毛文龙等十几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稚虎兄!”
“虎叔!”
“恩相!”
众人一起行礼。
朱寅拱拱手,在清冷的月光下低声说道:
“这是北京城,天子脚下,文武官员不宜私下交往过密。有些话,我就在这里说。”
“你们到了任上,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练兵备倭,操练士卒、秣马厉兵。大将军退居二线当左都督,练兵只能靠你们自己了。你们无论是参将、游击、守备,都有自己一彪人马,把这彪人马练成精兵强将,就对的 起我,对得起大明。”
他刻意没有提对得起皇上和朝廷。
熊廷弼等人也没有觉得不对。虽说兵是朝廷的兵,饷是朝廷的饷,他们做的也是朝廷的官儿,可是若没有恩相的抬举,他们能有施展抱负的机会吗 还别说,历史上真有。但他们自己不知道啊。
朱寅继续道:“军饷、粮草、军器,你们统统不要担心,朝中我替你们尽力担待。兵部、户部我都会盯着,我一日在朝,你们的军饷粮草就不会拖欠克扣,军器也不会粗制滥造。”
“你们知道我的心,我也知道你们的心。”朱寅指指天上的一弯秋月,“如月之明耳!”
众人一起叉手行礼,神色感动的说道:“谢相公!我等必不教相公失望!”
大明说是百万大军,可这百万大军有多少欠饷、缺粮,军器质量劣不堪用有多少阵亡将士的抚恤被克扣,停发 朝廷每年消耗上千万白银的钱粮用来养兵,可是大半都被层层贪墨、漂没、克扣,进了无底洞。真正花在将士身上的只有小半!
为将者若是在朝中没有靠山,麾下将士都拖欠粮饷,这兵还怎么练还能有多大战力 幸好雅虎公在朝,他们有了大靠山,就不担心这些了。
朱寅摆摆手,叹息一声道:
“你们越是谢我,我就越是为朝廷感到惭愧。唉,让将士没有后顾之忧,本是朝廷的应尽职责,如今却要额外感谢,悲呼!”
朱寅不放过任何给皇帝和朝廷上眼药的机会:
“皇上数年不上朝,哪里又知晓将士疾苦啊。我上揭帖劝谏,皇上不但不听,还训斥我。君父如此不听忠言,为人臣子又能如何呢。”
“朝廷百官,营营争权夺利、孜孜党同伐异。军中之情弊,将士之冷暖,又岂在他们心中”
“盛世隐忧,天下兴亡,生民福祉,朝野又有几人在意!”
朱寅语气苍凉,几有扼腕之痛。
可是其实,他并没有上揭帖(秘奏)触皇帝的霉头。
熊廷弼等人闻言,都是不禁为之动容,纷纷说道:
“恩相忧心国事,怜悯将士,实在令人感佩至极。我等愿附骥尾,为恩相分忧!”
“末将虽不才,愿唯相公之命是从!”
“恩相放心,愿死力!”
“恩相但有所命,某誓死相随!”
众人言语铿锵,神色坚定,不愧都是朱寅挑选出来的知恩图报、义薄云天的热血男儿。
“好!”朱寅欣然说道,“有诸位力同心,吾道不孤也!”
“若教国家有事,有诸位将军临危授命,社稷可安啊。”
说完叉手行礼。
众人也忙不迭的还礼,“不敢当恩相之礼!”
朱寅继续道:“心忧天下,公心自在。为将者心中先有华夏苍生、天下安危,方可为国家干城。惟愿诸位赴任之后,赏罚分明,公正无私,秋毫无犯,爱兵如子,才能练出铁血强兵,成就名将之功业。”
“善为之,善为之。”
众人齐道:“恩相所言,铭记在心。”
朱寅点头道:“希望将来,我还有机会和诸位一起牧马山河,开疆拓土,再建不世之功。”
众人心头振奋,“若有来日,敢不肝脑涂地!”
朱寅见到众人的态度,心中十分满意。
这群人的军职从参将到把总,最多的统兵八千,最少的统兵千余,虽然看起来不多,可是加起来已经有三万多兵马。
是海外八旗的近三倍!
而且这三万多兵马分布在京畿附近,几乎都是要害的分守区。
虽然京畿重地有三四十万大军,他们的兵只占了一成,却都是朱寅能影响的兵马,还大多是精锐战兵,关键时刻能起到大作用。
当然了,要是让他们直接跟自己起兵造反,那么起码现在,愿意响应自己的可能只有寥寥数人。
甚至一个没有!
能毫不犹豫的铁心跟自己举旗造反的,目前只有宁采薇、宁清尘、小黑,两人一犬而已。
就算是燕王朱棣,起兵造反时也只有八百家兵跟随,他统带多年的十万大军,一开始也不敢跟他造反。
可见,造反说起来痛快,真干起来可能会很尴尬,甚至发生社死惨案!
朱寅回到含章台,已经秋夜如水。
宁清尘躺在锦榻上,小脸有点呆滞。看着朱寅进来也不高兴。
“怎么了又不高兴”朱寅将食盒放在她面前,“庆功宴的菜品,带回来给你一份。”
宁清尘叹了口气,“小老虎,阿锦又冬眠了。唉,又要分别小半年,它才能苏醒啊。”
原来是这事 朱寅听了不禁摇头。宁清尘说起来不是真正的孩子,可是很多时候,她又的确像是真正的孩子。
“阿锦不是已经冬眠了几次么。”朱寅打开食盒,将菜品放在她面前,“蛇儿哪有不冬眠的”
宁清尘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脍鲥鱼,吃了一口道:
“这是鲥鱼吗真是好吃啊,怎么和我们家厨子做的味道不一样”
朱寅笑道:“御膳监管着几十个大厨长,每人都有祖传的看家绝活。就说这鲥鱼,是松江宋氏的子弟的手艺。宋氏是南宋宫厨,历经宋、元、明三朝,四百年的御厨家族。我们家的厨师怎么比”
他又指着一道菜,“这是吐蕃最名贵的草虫鸭,出自吐蕃厨师之手,据说祖上也是元宫御厨。我们就是有钱,又怎么会为了一道菜,就养一个吐蕃名厨”
“不然的话,万历每年的膳食费,能花十二万两银子这可是万历一人的花费,不算后妃、宫人的伙食费。”
宁清尘吐吐舌头,“连我都惊讶,怪不得人人都想做皇帝呢。听说万历是个大胖子,这能不胖”
“小老虎不错嘛,良心大大的好,还记得带回来给我吃。可惜宁总吃不到。”
一边说话,一边紧着吃菜。
朱寅呵呵笑道:“她也能吃到,秦良玉也带了一份回去给她,她现在是秦良玉的妹妹嘛。”
不一时,靳云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启禀主公,明日要去下礼书,纳征、请期。俺是来取礼书的...”
朱寅站起来,找出写好的礼书,上面是聘礼的礼单。
靳云娘接过礼书,嫣然笑道:“娘子问,二娘子晚上睡觉有没有胡闹,俺说没有。”
宁清尘抬起小脸,骄哼一声道:“她真是管得宽,要嫁人了,还是想想自己的嫁妆吧,咸吃萝卜淡操心。”
朱寅叮嘱道:“明天送了聘礼,纳征、请期之后,你就派人去外城,张贴一些告示,招募愿意学医的学员...”
靳云娘是大管家,这些事她当然不用亲自干,她只需要分派人手,拨付钱款即可。
宁清尘忽然说道:“云娘姐姐,你先别走,一起吃宫里的菜品,我一个人可吃不完。”
靳云娘笑道:“好,那俺就不谢小娘子了。”
然而她刚吃了一口,兰察的声音就有些惊慌的传来:
“额真!嘎洛突然要生了,可是难产,懂的人说是胎儿太大...”
兰察是百人敌,战场上从不惊惶,可是此时却一脸惊惧。
他很清楚,很多女人都是难产而死。生孩子就是一道鬼门关。
嘎洛现在很危险,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别怕!”朱寅赶紧安慰自己的爱将,“有二娘子在!她是药师菩萨转世!”
宁清尘豁然站起,小小的身材站的笔直,奶萌萌的喝道:
“来人!取我产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