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亲自给张峦斟上茶,坐回后问道:“听说张阁老府上有二子,都未婚配…不知是否已与他人许下婚约?”
“没有。”
张峦摇头道。
王越闻言笑了起来,征询地问道:“老朽膝下有孙女二人,不知可否…”
“啊!?”
张峦大吃一惊。
你王越真是好大的口气!
问我两个儿子有没有婚约,还想一次把两个孙女嫁到我府上来,给我两个儿子当夫人?
你可真是臭不要脸!
王越笑眯眯地问道:“是这样,我那两个孙女长得那叫一个俊俏,我打算将她俩送到您府上,给两位公子做滕妾,如何?”
“嗯?”
张峦瞪大眼睛,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你王威宁的孙女,居然甘心给别人当滕妾?
这是什么毛病?
“岂能如此?”
张峦连忙推辞,“正所谓无功不受禄,今日咱们就谈点儿过往之事,就不要涉及儿女情长了!唉,我张某人在你这里分明滴酒未沾,却怎么突然感觉醺醺然呢?”
张峦的意思,你这是赶鸭子上架,分明想逼我走啊!
王越一听,赶紧道:“张阁老,此番承蒙您的恩德,希望将来能与您一同在朝中当差…不知您可否给在下这样一个机会呢?”
“咦?你不是已经入朝了吗?”
张峦好奇地问道。
王越感慨地道:“陛下只是任命日常随军,训练军士,却并未给予实际的官职。”
“那得等啊。”
张峦道,“等到西北有战事,我想陛下一定会让王老尚书你披挂上阵的!”
王越惊喜地问道:“果真如此?”
“当然!”
张峦先是笃定地点了点头,随即问道:“你怎不去问问吾儿延龄?有关造火炮,还有练兵等事项,都是他在负责。
“你别小瞧了他,年纪轻轻,却有一身好本事。不是我在你这里自吹自擂,实在是…唉!这小子,文武全才,造诣之深,绝对远在我之上,且还大大超过。”
“是吗?”
王越略微有些尴尬。
你张来瞻可真不要脸。
为了强捧你儿子上位,话说得是不是有点儿过了?
你说你儿子跟你一样优秀,我还能理解,但你却非要说他比你强很多…咋的,想伤仲永吗?
现在的他真能有这种本事?
孩子可是经不起吹的。
我承认他是很优秀,比起我家里的娃好很多,但再优秀,总归有个上限吧?不能把皇帝的宠信,当成自己的本事!
换作他不是国舅爷,你看看他还能有如今成就的万一?
张峦道:“陛下对于征服草原,陈兵北海,恢复汉唐荣光,是抱有一定期待的。只是如今朝廷财政状况不容乐观,所以可能出兵之事,还得等一等。我想,应该就在一两年内吧。”
王越无奈道:“在下已老迈,就怕…等不到那时候。张阁老该知晓,这爵位,本就是靠在下战场多年搏杀而获得,如今还想通过战场上的功勋,将它重新拿回来!也算是不负列祖列宗,更不负后人。”
“啊?爵位有…这么重要吗?”
张峦好奇地问道。
王越心想,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你自己不怎么费力就拿到世袭爵位,就没想想他人的处境?最怕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得而复失!
且失的方式,仅仅是因为被文臣集火攻讦,说跟内官走得近…这纯粹就是无妄之灾。
我九死一生拼搏来的东西,结果被人说一句你是靠攀附近佞而侥幸得爵,然后不由分说直接便把爵位给剥夺了。
这不纯粹是鸡蛋里挑骨头吗?
张峦道:“想领兵作战,必须得找个好时机,且还一定要获胜。先皇初年鞑靼人多有犯边之举,但到成化中后期他们已经消停了很多。”
王越感慨道:“不得不说,其实当初在下就是靠连续跟鞑靼人作战,严重消耗了草原部族的人力物力,才取得如此效果。”
张峦心想,你倒是挺实在,都不懂藏掖一下,就在我面前装起来了?
“也是。”
张峦道,“威宁伯名声远扬,在草原可止小儿啼哭,在下于兴济时就多有耳闻。这样吧,你还是多跟吾儿商议,我觉得他一定有办法帮到你。”
寒暄过后就是歌姬和舞姬表演。
张峦很纳闷儿。
为什么王越看起来很落魄,家里却有这么豪华的歌舞团配置,就好像王公贵胄一样?
难道我以前听错了,他家并没有落魄,或者说是他的家底太过厚实,以至于被问罪谪居地方,都还有这么好的享受?
当晚王越想留宿张峦,却被其一口回绝。
张峦的借口,自然是自己尚未病愈,其实他也是学聪明了,要接受别人的赠与,首先就得拿出东西来,堵上别人的嘴。
张峦在想,我身上这点儿坏毛病,算是彻底被人给拿捏住了…莫不是庞炳坤把我的喜好告知姓王的?
然后姓王的才会这么安排?
希望这群歌姬、舞姬并不是庞炳坤找来的!
要是她们只是李孜省拉拢我的手段,不过是借助王越之手送给我而已,那就悲哀了!
或者说,王越也是李孜省蓄意收拢的目标呢?
从王府出来,张峦赶回寿宁侯府,路上想通知人去找儿子回家谈谈这件事,谁曾想没等到家门,常顺就策马跑到马车车窗前告诉他,张延龄已经回来了。
“吾儿,好些日子未曾见你了。”
张峦下车后一溜小跑,兴冲冲来到书房,见到正在书桌前算账的儿子,很是高兴,“听说你把河工银子给解决了?数目不少吧?”
“也就价值几万两银子的钱粮而已。”
张延龄头也不抬,随口回道。
张峦好似吃了苦瓜一般,眉眼皱成了一团,问道:“二百万两工程款,你就筹募了几万两?”
张延龄道:“先给点意思意思…嘿,你还真以为我一次性就帮他把事情解决了?他给了我什么好处?”
张峦翻了个白眼,道:“修河又不是给李孜省自个儿修的,而是为了天下人,你怎这么吝啬呢?
“哦…为父明白了,你现在手头也不宽裕,所以先给他几万两,把他给打发了,免得他天天跑来讨要,顺带帮为父解决个大麻烦,是这层意思吧?”
“呵呵。”
张延龄笑道,“爹,你怎么理解都对。”
“咳咳——”
张峦讨了老大个没趣,咳嗽两声掩饰尴尬,然后在儿子对面坐了下来。
等下人把茶水送上,张峦才将自己去王越府上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尤其提到在王越府上见到了歌姬和舞姬之事。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道:“王越这人比较豪爽,再加上之前很会积累家业,所以有点儿家底很正常…哦对了,他没给你礼吗?”
“送了,但我没收。”
张峦道,“我说身在高位,不能贸然收取他人财物,看起来他很失望,似乎怕我不肯尽心竭力帮他。
“我一再于他面前推荐你,但他似乎更愿意相信我。”
张延龄点头道:“此乃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张峦若有所思:“那就是说,其实那些歌姬和舞姬,都是他自己蓄养的,是吧?”
“爹,你动心思了?”
张延龄笑着问道。
“没有,你小子总说这些难听的。”
张峦老脸有些挂不住,无奈道,“为父这点儿坏毛病,还真容易被人抓住。不过为父现在已经想明白了,有别院那些就很好了,多了身体承受不起!除非好到无法拒绝,否则…一概视而不见。”
张延龄心想,你在这里总结通关经验呢?
谁要听你讲这通人生感悟?
张峦道:“为父准备回朝当差,不过准备先去都督府看一看。我瞧人家叶淇干得也很不错,我就先不去户部碍眼了。”
张延龄摇头道:“爹,你可千万别这么想。姐夫之前跟我打过招呼,说你如果回朝,就直接升你为户部左侍郎,或者直接调去兵部为左侍郎也可。”
“啊…这…这样都行?”
张峦很惊讶。
张延龄道:“当然,去内阁当阁老,成天守着堆成小山般的奏疏,埋头拟定票拟,其实也是可行的。”
“算了吧。”
张峦光想想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就不由打了个寒颤,赶忙摇头,“为父宁可当个什么左侍郎,继续像今日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总还有点儿清静日子过。问题是…改迁兵部侍郎的话…为父也不知兵啊。”
张峦再一次复出了。
官职却没变,仍旧是户部右侍郎兼翰林学士,入值内阁,都督府内没有给具体职司,等于说朝廷同时有两个户部右侍郎,但似乎张峦本身也不在意自己跟叶淇到底谁才是正职,反正就是一副得过且过的样子。
复出第一件事,便是入宫去拜见皇帝。
这次他没有直接去清宁宫见周太后…
大概周太后也觉得这老小子忒不靠谱,本还指望他能照顾一下周家人,结果张峦连自己都不提携,从没见过这般偷奸耍滑的重臣,就感觉千钧之力打在了棉花上,偏偏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坤宁宫内。
张峦坐在那儿,面对的是正在数落他的女儿——皇后张玗,而旁边则坐着他的发妻金氏。
这次因为是家庭拜访,虽然没带俩儿子旁观,但也让他很着恼,毕竟当着妻子的面,让女儿好一通数落…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吃软饭的,吃完儿子的软饭马上就来吃女儿、女婿的软饭,结果吃都还没吃上就先被女儿结结实实教训了一顿!
那滋味能好受?
金氏坐在旁边,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那上翘的嘴角好似在说,看,女儿说得多对?就应该这么批评教育…最好找个能治得了你的人,让你成天在外嘚瑟!
“皇后,请问一下,陛下几时过来?”
张峦后面实在听烦了,出言打断女儿的话。
就算想的是左耳进右耳出,但架不住张玗说的话实在太难听了,就算想不要往心里去,却仿佛在他心里打上烙印一般,听了极为难受。
感情我在女儿和妻子眼中,就是个不务正业、不知检点、且满身坏毛病的男人呗?
这就不得不说我女婿了!
好歹我女婿偶尔还能看到我身上的闪光点,知道他岳父为大明朝廷尽心尽力,也很不容易。
“陛下今天跟延龄出城去看演兵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张玗道,“今天中午,就咱自己人坐一起吃饭。”
“啥?”
张峦一听,差点儿想暴起打人。
感情我入宫一趟,听女儿数落到现在,本以为女婿是故意给女儿一个发牢骚的时间,结果到现在才告诉我,女婿今天中午不回来,还是跟吾儿一起出宫去的?
张玗道:“父亲,延龄最近帮朝廷做了不少事,感觉好像家里没了他不行,而你这边,怎好像有没有都一个样?”
张峦瞪了女儿一眼,好似在说,你第一天知道这情况?
金氏问道:“那…皇后娘娘,妾身出宫的时候,能不能带点儿宫里的东西走?我看那东西挺好看的。”
“黄珊瑚,是吗?”
张玗指了指一旁博古架上的东西,笑着道,“那就是当初有人送给父亲,还被父亲带回家的玩意儿。”
金氏笑道:“难怪看着眼熟。”
张峦没好气地道:“你进宫来,除了听皇后数落你丈夫,再就是讨东西回家,是吗?家里是缺你的吃,还是缺你的穿?说什么眼熟,为夫且问你,这东西你在哪儿见过?真是不省心的女人!”
被女儿骂了,由于尊卑有别,他不敢还嘴,现在只管朝妻子撒气。
金氏却好像没听到一般,眉开眼笑地问:“真的能带回去吗?”
“想带就带走。”
张玗一摆手道,“本来就是专门找出来,让父亲带回家里去的…”
张峦道:“我才不要呢…之前就说让我拿回去,我想来想去,这东西太晦气了,再说也不能拿去卖钱!等等,我记得这东西都卖给勋臣家了,怎么又跑回皇宫里来了?”
张玗道:“具体是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是陛下着人送到我宫里来的。”
“孩子给,你就收着呗。”
金氏喜滋滋地道,“拿回去摆在客厅里,金灿灿的,多好看啊!之前我就觉得家里少了一点儿贵气,这东西能给家里增色不少呢。”
张峦皱眉不已,问道:“你可知道为了这东西,有多少人家破人亡?要不是当初延龄机警,别说咱们家了,就连太子…咳咳,当我没说…”
张玗点了点头,道:“或许就是因为此物跟咱们张家的渊源颇深,陛下才会让你带走。如此正好警示世人,凡是咱们张家的东西,别人怎么都夺不走!”
“啊?话是这么说的吗?”
张峦大感诧异。
金氏笑道:“我当然知道这东西不能卖,反正就摆在那儿,看起来就洋气,一般人家可不会有。
“这要是以后亲戚什么的来了,看到这东西…”
“啧啧。”
张峦连连摇头,突然很嫌弃妻子的样子。
仿佛他的眼界和境界已经非常高了,身边却带着个土里土气没见过世面的老娘们儿,觉得是在给自己丢人现眼。
不过这也变相说明,张峦并不能做到超脱世俗外物,正因为他有着强烈的管控欲,想管着家里的一切,舍不得手里那点儿权力…
只是一边想拥有权力,一边却懒散成性,不想为了权力付出奔波劳碌,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