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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章 神锋无影

  “我的第一场个人画展——”

  顾为经抬了抬手里的宣传册,“规模很小,十来张作品。而我为了这场画展准备了几乎整整两年时间。你也为此筹备了整整两年时间。”

  “不客气。”安娜知道他想说什么,她冷着脸说道。

  安娜的冷脸没能成功的堵上顾为经的嘴。

  顾为经自顾自的说道,“这期间,画展延期了两次,我们发生了多次的争执。我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也曾踌躇纠结,对这些事情…我一直都很抱歉。”

  “所以——”女人问道。

  “所以,我并不了解一场小提琴演奏会所需要付出的努力。我学的是中提琴,而我知道,那很难。我筹备过画展,我知道——那也很难。”

  “所以?”

  “所以,我猜,一位演奏者,想要把小提琴曲打磨到演奏水平,进行一次正式的公开演奏,技术难度应该很高。”

  安娜端坐在椅子上。

  她听闻出了顾为经话语里隐含的谴责之意,这样的责怪,让她无法忍受。

  她的手冰冷冷的。

  她抬起了一只手,直接打断了顾为经的话。

  “我没有要求威廉姆斯非要去拉。”女人一字一顿的说道。

  “顾先生。”

  她又重复了一遍:“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要求过威廉姆斯非要去拉那首曲子,从来没有。”

  “我难道让狮子追着他,拿着利剑赶着他,非要他演奏不可?”

  安娜故意不看顾为经,盯着SUV内部的隔板上的皮革花纹。

  “你去问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你去问问艾略特,倘若你不相信艾略特,觉得我惯会骗人——”

  “我没有说自己不信,我也没有指责你骗人。”

  安娜不理顾为经的插话,也自顾自的说道“——那你也可以去问问威廉姆斯,问问他是不是自己非要扑上来拉的。”

  “他演奏了,他搞砸了。他演奏的并不好,不光没有达到我所要求的目标,也没有达到演奏这首曲子的最低要求。然后我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他又搞砸了。整件事情都是放在明面上的,你情我愿。威廉姆斯完全可以不接受我的邀请的。所以,不好意思,我无法忍受你大剌剌的坐在这里,臭着一张脸,给予我的任何指控。”

  女人说道。

  “我完全不接受。”

  “对于这个话题,我再重复最后一遍。这和新加坡剧院里的事情不一样。我没有做任何过分的事情,我只是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世界上有一万个小提琴手做梦都想得到的机会。”

  顾为经四根手指互相抵着那份宣传页,两手的大拇指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等腰三角形。年轻人用拇指和四指之间的虎口抵住下颌,轻轻的呼吸。

  画展的宣传册传来了铜板纸的气息。

  像是草叶。

  “世界上…有一万个小提琴手,做梦都想要得到的机会。”在草叶的味道里,顾为经轻声复述女人的话,声音有些惆怅。

  伊莲娜小姐就是受不了这个。

  不是。

  这家伙阴阳怪气的本事是和谁学的呀!

  安娜不怕辩论,不怕跟人吵架,然而,顾为经只是把自己的话原封不动的用梦呓似的口吻又念了一遍,就让她听上去觉得对方满含着刻薄挖苦的意味。

  “怎么,我说的有问题么?”安娜很恼火。

  “没有。”

  顾为经摇摇头。

  “一点问题都没有。”

  一点问题都没有,没准,这就是问题本身。

  “当撒谎可以带来足够大的利益的时候?为什么要去实话。”顾为经说道,“当一场演奏能够带来足够大的利益的时候,谁又能够去拒绝呢?我无法想象,那个时候,威廉姆斯能够去说NO。”

  “那他就没有自知之明,伟大的艺术家应该能够战胜难关,克服考验。他要做到了,那么那些奖赏理所应当就是他的。他做不到,不懂得拒绝,没有自知之明,就没有理由埋怨其他人。”安娜说道,“那就说明,威廉姆斯他不是被世人所期待的伟大的艺术家。”

  顾为经笑了笑。

  “你笑是什么意思。”

  安娜问道。

  “太奇怪了。”女人自问自答的说道,“…有些人明明说自己不喜欢威廉姆斯,转过天来,又要为此伤悲春秋,你不觉得这是典型的精神分裂么?”

  “哦,我明白了,你根本不是有多关心威廉姆斯。让你不开心的原因是因为,那天在音乐厅里,我和你说不会因为你的事情而和威廉姆斯生气。结果,我还是生气了。”

  “你觉得我没有做到对你承诺。所以抓着一些小细节不放,这要挑一个刺,那里要挑一个刺。我给了威廉姆斯价值几百万的机会,而你呢?你就只是在音乐厅里抱怨这,抱怨那,说自己不喜欢威廉姆斯。最后反而是你来抱怨我不公平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才是那个要送威廉姆斯去音乐厅,开独奏会的人呢。”

  安娜讥笑的问道。

  “G先生,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真的一点都不大气,很缺乏安全感,而且是个控制欲特别强的人。”

  “不,安娜。”

  顾为经扭头看些女伴。

  “你始终都不明白。”

  这句话里有什么东西,用力的刺了伊莲娜小姐一下。

  “请别自作多情,好嘛,顾先生。你根本没有那么重要,世界上有趣的艺术家多了去了。”安娜说道:“我是你的代理经纪人,我为你筹划了个人画展,不客气。”

  “但在工作以外,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我很有钱,有家族信托办公室为我个人管理着很多很多的资产。我也有自己的艺术基金需要打理,并会赞助一些我认为值得期待的艺术家。”

  “这既是我的生活,也是我所想要经营的事业。伊莲娜家族经营这些事业,已经长达几个世纪之久。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只在过去一百年里,我们就赞助过克里姆特,赞助过印象派,赞助过浪漫主义,赞助过很多很多你听过名字的没听过名字的音乐家。”

  女人冷淡的说道。

  “那天在餐厅里,我只是在考虑要不要再往赞助列表上再填加一个新的名字,那个名字叫做威廉姆斯,仅此而已。”

  “我很喜欢威廉姆斯的,我根本没有生气。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生气了,那也是因为伊莲娜家族,而非是因为你。”

  “别自欺欺人了。安娜。”

  顾为经冷静的说道。

  “我们都清楚,你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威廉姆斯,你生气了。”顾为经说道,“那天,你生气不是因为伊莲娜家族,就是因为我,只是因为我而已。”

  安娜冷笑。

  顾为经说道:“说实话,在知道这件事情之初,我几乎被一种难以用语言所形容的感动所填满。”

  “谢谢,我很感激。”他说。

  安娜不再冷笑了。

  “可我又总是忍不住在想,倘若我是威廉姆斯,我能够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么?”

  顾为经说道。

  “如果有人走到我身前,告诉我说,给我一个机会,现在就让我动笔画一幅画,一幅技巧复杂,足够呕心沥血的作品。画的好,就给我世界上最重要的艺术大奖的黄金奖杯。”

  “我能做到么?我画的出来么?我能够说‘No’么?”

  “如果是100万美元呢?300万美元呢?1000万美元呢?”

  “如果是5000万美元呢?”

  “多年前,我接到过豪哥的一个电话,他要去交我这个朋友,他先是要带我一起发财,然后他想送了我一辆价值20万美元的宾利,然后是100万美元支票,然后价码被提到了300万美元。”

  “我对他说——谢谢,但不必了,先生。”

  “我一直在问自己,我为什么会拒绝豪哥?”

  “因为我知道他是个坏蛋,是恶魔,所有的文雅和礼貌都是他邪恶的伪装,正像所有所谓的清清白白,都是洗钱者的伪装罢了。我拿了他的钱,他就能要了我的命。”

  “我应该坦诚的面对自己。”顾为经苦笑,“我当年能够对300万美元说不,和阿莱大叔对200万美元说不,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阿莱大叔要比我有勇气的多。他是出于正义,是出于信念,出于我答应了阿爸,我要做个好人。我要他妈的对贩毒网开一面,将来,在地底下我还怎么见阿爸呢?所以,他摇头,说,不行。”

  “我不一样。”

  顾为经说道。

  “我很聪明的。我拒绝豪哥是因为出于恐惧而多过出于道义。我怕我拿了这钱,我直接家破人亡了。哪天,我和我爷爷就套麻袋沉江了。”

  “我很幸运,这是我人生之中最正确的选择。我稍微迟疑了一点点,我今天就不能出现在这里了。这场对话也就不会发生。我会为了这笔钱,失去我人生里真正的最宝贵的东西。”

  “你知道么。苗昂温的父亲死了。上初中的时候,我见过他爸爸的,一个开出租车的司机。还邀请我去他们家吃饭,一个很和蔼很和蔼的人。他那么的为自己的儿子而骄傲。我相信苗昂温也是想为让自己的父亲为自己而骄傲的。”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的。倘若再给苗昂温一次机会,我相信他一定会拒绝豪哥。我相信苗昂温哪怕给自己的脑袋来上一枪,也要拒绝豪哥。他以为他爱钞票,实际上,他更爱他爸。”

  “再多给他一点点的时间,再让他看得清楚一点,也许,他就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正确的选择。我甚至不会用好或者坏来评价苗昂温。而是用悲剧。”

  “他那么的努力啊。他有可能坐在这里的。他给别人写作业赚钱,他给别人跑腿赚钱,他放学后去帮着家里卖水果。只是他在人生的某一刻,他没有明白。钱钱钱,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其实不是钱。他也许是有机会成为大师的,悲剧只是在于,在成长的过程中,缺乏一次认真的思考。”

  “他知道给豪哥干事情是错的么?我相信他也是知道的。可他没有真的意识到这件事情,还没有来得及真正的明白,他以为所谓的道德,只是束缚人的锁链。所以,他失去了这一切机会。”

  “我有什么资格指责苗昂温呢?”

  顾为经叹息道。

  “我们家就要苗昂温好到哪里去了呢?我的堂姐,顾林,几个月内就输掉了100万美元。老天,100万美元。她难道不知道这笔钱是什么概念么?她难道不知道这是多么多么多么可怕的事情么?我相信她是知道的。但她还没有真的意识到这件事情,还没来得及真正明白。我相信她拿着第一笔赢来的钱给伯母买东西的时候,一定也是想让她的爸爸妈妈为她而感到骄傲的。”

  “我同样相信,当顾林被人绑了,非常无助的乞求的时候。我相信她一定是明白,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事情,都要比金钱更重要更宝贵。我相信那天在机场里,顾林拥抱我的时候,也一定是发自内心的。”

  “可是…你说,往后这么多年。顾林真的就能再也不碰这些事情了么?”

  “我向佛陀向上帝,向漫天神佛乞求这件事情。但我,老实讲,我完全没把握,我不知道。”

  “我对豪哥非常非常的不屑。我轻蔑他,我鄙夷他。”

  “他跟我说,我太年轻了,年轻人不懂事,对着这个世界还怀着天真的稚气。他总是在一遍一遍的跟我说——顾为经,人人都有个价码,人人都有个价码。”

  “我总是在担心。万一,万一。”

  “万一豪哥说的是对的,怎么办啊?”

  “如果那天,新年刚过,豪哥的手下登门的时候。带的不是几百万缅币和一个果盘,而是几百万美元,是1000万美元,2000万美元。那么,那天,我真的一定一定能拒绝么?”

  “为什么我一定要去救顾林。为什么苗昂温的事情,会这么的触动我。”

  顾为经也盯着SUV面前的皮革纹饰板。

  “因为我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我感同身受。”

哎呦文学网    全能大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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